第107章 严冬不发(1 / 2)

第107章严冬不发

萧瑜和冬儿带着那头狼的尸体,与马儿们迎着众人的视线回到那鲁身边。

他怀着激赏的目光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只头狼的尸首,转身将萧瑜的手高高举了起来,将他带到众人面前。

冬儿没听懂他们呼喊着些什么,但一定是为了萧瑜欢呼。

方才那个被萧瑜搭救于狼口之下的牧民也走上前来,用斡卓最高的礼仪向萧瑜表示敬意。

救人一命的是冬儿教给他的道理,萧瑜不认为自己应该欣然接受这样的敬谢,可是不由他分说,转而就被众人团团围住,高高地抛向渺远的天空。

在欢呼声和歌舞声中,那鲁欣慰地告诉萧瑜,从前他也斩杀过一只凶恶的白腹黑狼,因此他成为了班兹移民们真正的领袖,如今的萧瑜也证明了,未来的他也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王者。

那鲁指了指萧瑜身后的玄离,问为什么草原神认识他,还能被他轻易驯服。

“舅舅说笑了,因为这本就不是草原神,它从前便是我的马儿,名字叫玄离,乃是西域供奉之物。只是那时我在皇宫遭难落魄,无法带它离开皇宫,又不想让它终日被囚禁,便给它自由,因此卸下它的马鞍,让玄离从围场逃出。”

“原来它叫做玄离,它真是一只通人性的好马儿,你不知道吧,这段时间我们常常见到它,春天第一场暴雨的时候,马群受惊逃走,险些要纷纷坠入山谷,正是它带着我们的马儿回来。”

班兹人没有见过这样高大俊伟通体乌黑的马儿,玄离虽通人性亲近人,却不能被旁人驯服,因此便成了班兹遗民口中的草原精灵。

玄离很通人性上前低下头蹭了蹭那鲁的前胸,萧瑜拍了拍玄离的身子,自然也没忘了青云,请那鲁找人为两匹马儿及时医治。

如今那鲁越看萧瑜越是喜欢,恨不得把萧瑜永远留在身边,可是他知道萧瑜还有他自己的事业未继,为了弥补萧瑜和冬儿,也为了正式接纳这两位远道而来的亲人,那鲁提出可以为冬儿和萧瑜办一回草原上的婚礼。

“你们两个从那皇宫里逃出来,想来也没有什么钱财,更没有朋友相聚饮酒,这样的婚礼怎么行呢,今年草原上水草丰美,我们又遇到了这样多的好事,不如就为你们两个办一场婚礼吧,舅舅没能帮你和你的母亲,这一点小小的礼物,你怎么能不让舅舅送出呢?”

如今虽少了玛哈人追杀的危险,可是毕竟如今草野上才过深春,族中的物资也十分紧缺,萧瑜不愿多劳动众人,可是盛情难却,最终那莫提出,让族中其余几位心有属意的男女青年也一同参加,就当是今年多开办的一场盛会便好。

冬儿回想起自己和萧瑜两个人订婚又成亲的日子,心中不由得一阵甜蜜,她还没想到,自己还能第二次和萧瑜成亲,这次他们不再是只有两个人了,他们还有这么多的亲人与朋友。

她还记得,两人成亲的时候所有的事物都是萧瑜一人辛苦操办的,这一次她也想送萧瑜什么东西,于是隔天早上起来,冬儿就去问纳珠,可是走到冬儿帐子前才想起来,纳珠从前也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人,他们都被玛哈人杀死了。

冬儿揣着手捂在纳珠门前徘徊了一会儿,才要离开,恰好遇到了纳度前来寻找纳珠,于是便只好跟着一起进门。

一番吞吞吐吐,纳珠得知了冬儿的来意,告诉她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她现在只想要和哥哥一家人好好生活。

随后她走向房间的角落,将从箱子中拿出了一套斡卓女子的婚服和头饰交给冬儿,称这是她从前的婚服,今后应当没有机会再用了。

“然后,你还可以把这个送给萧瑜,今天我看见他射箭的样子了,真难想象他不过是一个少年。”

纳珠又从箱底拿出一副弓箭,即便冬儿不懂射艺,也知道这一定是一副绝世好弓。

冬儿想,这或许是纳珠已逝丈夫的遗物,决不能让自己拿走送给萧瑜,这样太过分了,便推辞不肯要,最终是在纳度的劝说下,才答应收下。

纳度说,纳珠留着这些东西每日看着会伤心,若是真的能将它们都送出去,那便是真的放下了过往之事,她也能够开心一点。

纳珠将手放在弓上轻抚了几下,便将它交给了冬儿。

纳度送冬儿出了帐子,看着那件美丽的婚服轻叹一声,说起了纳珠的丈夫,当年他也是老斡卓王麾下骁勇的战士,老斡卓王对他视如己出,那鲁也将他视为手足兄弟,可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最终死在了乱箭之下,他和纳珠的孩子也被碓拓人一刀砍下马,生生踏死于铁骑之下。

“好可怜……是不是纳珠姐姐脸上的疤痕也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纳度点了点头:“那时候的惨状,我们至今都不敢回忆太多,那鲁将军没有和你们说吧,他的妻子当时正怀着孕却被……总之,当年的景象不能回忆的,亲人们的死状都太惨了,所以他们两人虽然认识很久了,也常常一起出生入死,但是最终还是决定分开。”

“那鲁舅舅和纳珠姐姐也在一起过吗?”

“是啊,只不过世事无常,或许两个人分开一些会更好受。”纳度回答道。

冬儿抱着那件婚服低喃道:“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太可惜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纳珠姐姐要是能再穿上一次这件婚服就好了。”

她又想起自己那日说的坏话,指责那鲁和其他班兹人,便觉得心中一阵闷痛,原来自己也变成了蛮不讲理,自私自利的坏女人。

带着这两样东西,冬儿怀着心事回到了与萧瑜的住处,他正与族人们一同打猎回来。

她没打算把这两样贵重的东西据为己有,萧瑜和她说过了,自己的婚服一定要他亲手挑选好,亲手为冬儿穿上,不管是在哪里,办着什么样的婚礼。

何况,两人这次出来带了许多宝石和银两还没有花,原样背回去也不好,不如多为族民们置办些东西,也算是了却萧瑜和梅妃娘娘一桩心愿,两人已经定好了明日出发,为老斡卓王买些滋补身体的东西,顺道去看望银筑将军。

冬儿把婚服和那副弓箭都拿给萧瑜看,一边拿着草料喂两人抓回来的野兔,一边絮絮和他说起了纳珠还有那鲁的事。

“我就说嘛,那天我们和纳珠姐姐还有纳度大哥一起回来的时候,那鲁舅舅看见纳度大哥上前笑着欢迎,但是看见纳珠姐姐便不笑了,还把头瞥到了一边去,他们两个有时候总是偷偷说着什么话,比谁都舒络的样子。”

她有理有据推断着,一会儿为两人觉得遗憾,一会儿又不解两人为什么不能表明心意,最终想着想着,便生起了自己的气。

自己前日就不该指责班兹族民,如今又傻傻把这件婚服拿了回来,如果今后那鲁舅舅和纳珠姐姐两人还是避险着,不就成了她的错处。

萧瑜看着她怀着心事,时而喜悦又时而自恼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便拿过草料和她一起喂兔子。

“冬儿若是觉得一直惦念着当日之事,不如我们去城中看看买些东西,我帮冬儿为他们做些你拿手的好吃的,然后再当面向他们赔礼,这样可好?恰好外公身子转好,我也为他多采买些药来,避免今后他们物资紧缺。”

萧瑜知道他的冬儿是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人,从来都是与人为善,也从来都是心中想着旁人。

“好呀好呀,若是这样就太好了,不然冬儿心里一直都好愧疚啊。”

小娘子终于是一扫愁容,又见弯弯的眉眼了,她凑近萧瑜身边,枕在他的膝上问道:“殿下,冬儿还是不懂呢,为什么纳珠姐姐和那鲁舅舅不愿意在一起生活呢,感觉好可惜哦。”

萧瑜轻抚着冬儿的面颊,一边为她揉按眉心,边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纳珠忘不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那鲁舅舅也没忘记自己的妻儿,或许就不愿意思及男女之情,反惹自己伤心。”

冬儿笑了笑道:“才不是呢,殿下还不知道吧,纳度大哥刚才同我讲了,他们二人曾经在一起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分开了,纳珠姐姐便回去和纳度大哥一家生活,剩下那鲁舅舅一个人。”

“哦,还有这样的事?”

萧瑜换了个姿势,确认自己身上没染上方才打猎时的血腥味后,才从身后抱着冬儿躺下,一手握着柔荑,一手轻抚她的发辫。

“嗯,”冬儿转过身钻进萧瑜怀里,轻声道:“若是心里互相喜欢,那便不能藏在心里不说,更不能互相装作冷淡的样子,互相伤彼此的心,错过了当时的机会,今后一旦有什么意外,可就成了一生一世的遗憾了。”

萧瑜轻拍冬儿后背的动作一顿,撑起手臂看了看冬儿的面容,柔声道:“或许……当日他们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饥寒交困,活着都是困难,何况还背负着血海深仇,便只好先放下感情的事了吧。”

“毕竟,那鲁舅舅他是班兹贵族,也是从前王室的成员,一旦和他有了牵连,纳珠便又多了一分危险。”

他这样深情望着冬儿,帐子的门帘还没放下,让冬儿好不害羞,她抱住萧瑜的腰,将脸蛋埋进萧瑜的胸口。

她笑了笑,说道:“如果是这样,那鲁舅舅就是大傻瓜,纳珠姐姐才不嫌弃和他在一起有没有危险呢!她一定想要和他站在一起面对所有的难处。”

她像只小猫一样在萧瑜怀里不老实的钻腾,亲了亲他的脖颈,喃喃道:“就像冬儿和殿下呀,从前殿下不是也想赶冬儿走,不让冬儿照顾殿下吗?那时候殿下肯定没有想到过,如今我们两个这样日日开心,去到这么远的地方吧?好事都在后面呢。”

冬儿回忆着两人还在宫中生活时的点点滴滴,便觉得万般开心满足了,可是她笑着却不知萧瑜几乎要哭了出来。

他喉间咽了又咽,却压不下去那上涌的苦闷,他握住冬儿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却怎么也扶不平那让他难以呼吸的疼痛。

他心疼上一世的冬儿,他能抱紧如今的冬儿,可是却永远都不能弥补前世那份遗憾了。

她出生入死从未放弃过自己,不顾旁人诋毁与世人讥笑义,无反顾陪伴在他身边。

那个日日在他不见处哭泣又在他面前毫无怨怼的冬儿,那个死前说“不后悔”的冬儿,真的永远永远离开了他。

萧瑜却什么都没能给她,连虚妄的深情都不能,连一句“我亦喜欢冬儿,我从未讨厌冬儿,我想和冬儿厮守余生”都没能让她听到过。

冬儿从不吝啬夸奖,说他勇敢无畏,总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谁也替代不了,可是明明冬儿才是。

伤至深处泪难流,萧瑜多希望自己能哭出来,他却只有一个人忍受着这刺骨钻心的痛,拼尽全力抱紧冬儿,将苦涩的回味吞入腹中。

冬儿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萧瑜除了有心事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就回答她说的话,可是如今他似乎身子发着抖,还抱着自己,将面颊埋在自己的颈侧。

“怎么了呀,殿下?你是不是不想听这些事,冬儿以后不说这些事了!殿下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以后冬儿不说从前的事了,一句也不提了!”

她慌慌张张地想要安慰萧瑜,却被他圈在手臂中动弹不得,萧瑜亲昵地用面颊摩挲着冬儿颈侧的肌肤,感受着她身上每一处温暖,喉结滚动,低低唤道:“冬儿,不要离开我。”

他声如蚊呐,每一个字说出,都从他心上割下一块血肉。

颈上被湿热的东西打湿了,冬儿心头一怔,便也开始悸痛。

萧瑜什么时候哭过呢?好像也只有那次受了重伤醒来的时候流泪了。

怎么好好的,他突然开始哭了呢,又为什么萧瑜一哭,自己也是如此鼻酸,好像两个人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久别重逢一般?

“冬儿不会离开殿下的,永远都不会,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的呀。”

萧瑜忽然抱起冬儿,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缓缓擡起那幽邃的眸子,怀着比之山高海阔,日升月恒的坚定,轻声道:“我很喜欢冬儿,我想和你一直厮守余生,好不好,我们什么话都要好好讲出来。”

虽然不知道萧瑜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冬儿却很开心,当下便红着脸低下头笑了。

“我也喜欢殿下,我也喜欢萧瑜!”

她甜甜柔柔地说道,抱住萧瑜把自己脸上的笑容藏起来不给他看。

她知道萧瑜一定很喜欢她,很爱很爱她,她知道萧瑜喜欢多做事少说话,只挑一些时候说很多很多情话,可是能这样直白听到,冬儿实在是太开心了。

萧瑜将悲伤难过的情绪都收起,看向冬儿的眼神又变成了那种勾人又可以引诱,却有些若即若离的意味。

“方才听了冬儿的话,我觉得冬儿说得对,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和冬儿说明自己的心意,这次便是补全了。”

没有吗?萧瑜还没说过喜欢自己吗?

冬儿也有些记不清楚了,她想起萧瑜对自己说过许多话,哪一句都不忘了,难道那些不算是爱吗?

不论如何,两个人彼此相爱就是最好的。

萧瑜让冬儿放心,他会问一问那鲁舅舅的心意,冬儿也要问问纳珠的想法,若是两人真的有心,如今银筑于斡卓王城夺权,玛哈贵族四散流亡,无人威胁班兹遗民生存,岂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冬儿将那件婚服还给了纳珠,称自己已经有了一身婚服,还神神秘秘地说纳珠一定会用到这件衣裳。

可是,要送给萧瑜什么样的礼物,她还是没有想好,真是让人伤脑筋,萧瑜总能想出许多新奇的花样让她开心,她怎么这样笨,不能为他多做些什么呢?

第二日,冬儿和萧瑜便启程去往斡卓国王城,银筑将军还真是谦虚,前几日分别时说需要一月余来整顿王城周边地区,如今还不过十日,王城内外便不再见一点经历过战争的样子,商贾交通,欣欣向荣。

纳度大哥带着另一位族人回到自己在城外开设的客店继续经营,他没忘了萧瑜的嘱托,谨慎提防着身边的人,那个暴露自己和纳珠身份的人或许还在潜伏。

今日有碓拓的使臣前来国城,萧瑜听闻此人是当日那位带领使团面见萧竞权,在席间对梅妃多有不敬的纪晏王子的忠心属下,也是碓拓中的一员大将。

故而,直至午后,萧瑜和冬儿才得到机会面见银筑,想来他这几日统率整个国家,费心操劳了许多,见到两人时虽眼角带笑,可依旧难掩愁容。

“多日不见,我看您也是日理万机,难得清闲啊,治理一国的体会如何,敌方身边疑心暗算,周旋他国使臣的感觉又如何?”

萧瑜为银筑简单号了脉,坐回榻上,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味说道,冬儿不明白,为什么殿下总也对银筑将军这样不满意呢。

银筑轻叹一声道:“按照你们汉人的话来讲,我并不是什么治世之臣,我承认这几日很累,特别是今日,碓拓人简直太过分了。”

萧瑜似乎早有预料,秀眉一扬,笑道:“这便是症结所在了,如今的你可不是什么臣,你应当把自己当做君王,我可没有说错吧,如今斡卓国内外的军队,是你的虎师与豹师,而不是宛雅公主的。”

银筑点点头,萧瑜继续说道:“我猜,碓拓人此次前来是为你授封的,斡卓王和他的儿子死了便是死了,如今坐在王位上的是哪一位公主也罢,只要斡卓继续沦为碓拓的附庸便好,如若不然,便是你偕同宛雅公主窃国,理应诛杀,对吗?”

对萧瑜的敬佩与赞许银筑早已经说尽了,他如今只是感叹自己不能像萧瑜一样,小小年纪心思周密,看事周全,对所有的事都能掌握在手。

“我我虽然与玛哈族有仇恨,可是终究我们都是斡卓人,不能看着自己辛苦经营的国土疆域变成了他国的附庸,我本想告诉碓拓使臣今后斡卓不会再向碓拓低头,可是却……难道我就该眼睁睁看着斡卓重新衰颓下去吗?”

如今银筑大权在握人人敬畏,可是仍旧有其他部族的贵族观望不定,不敢全部押宝在银筑的身上。

萧瑜长眉凌厉,双目如寒星一般,只缓缓擡眸看向银筑道:“不,你该杀。”

要杀的,自然是那些仍旧摇摆不定,希望斡卓归属碓拓后自己仍能坐享利益的人,这样的人,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国家,都是顽固的恶瘤。

一个杀字让银筑倏然一惊,他定了定神,问萧瑜要怎么做。

“杀要出师有名,也要杀得干净利落,更要恩威并济,我知道你不喜欢汉人这套权术,但是不得不说,这些方法自古不衰,你如今需要在这王城之中立威,至于用什么名由,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也更了解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