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四嫂!”严怀意一入兵道府衙门,就直冲之寒的屋子,她抱住之寒,将扑面而来的铁锈味与血味塞了之寒满怀,“对不起,我应该去找你的。”
之寒摇摇头,“是四嫂犯了错,不会有下次。这次多亏有丹橘。”
二人回头,同时看向丹橘。
丹橘精神奕奕,左臂和左腿被悬挂起来,正在听二人说话,见二人同时看她,笑道:“这次我的确挺厉害的。”
三人皆是一笑,之寒看出严怀意的心不在焉,问:“妹妹,战事如何?”
严怀意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她横臂举着茶杯,对着茶杯里自己的影子发呆,良久,一饮而尽,才道:“没问题,我应付得来。”
之寒讷讷问:“那个消息——你听说了吗?”
“嗯?什么?”严怀意擡头,瞄见之寒的愁色,立刻明白了过来,“四嫂,你别信。四哥绝不会这么容易败在敌寇手上。这是有心之人要搞乱定州城的民心和军心。”
“我知道。可我还是……好怕。”之寒坐在丹橘的榻上,低下头,“我才发现我胆子挺小的,就怕等来的是一封报丧的信,而不是他那个人。等待的滋味真难受。”
严怀意把杯盏放到案上,露出一丝愤懑的情绪,“嗯,我知道那种感受。虽然,严家的男人在国在民都是英雄一般的人物,但在感情上却都是十足的混蛋。我母亲等夫婿,等儿子,等了足足一辈子,到头来,等来的不过是一纸满门忠烈的圣旨和四具冰冷的尸体。四哥走后,母亲就常常念叨,四子尽去。她日日烧香拜佛,其实不是她伴佛,而是佛伴她。”
之寒有些吃惊地望着严怀意。
这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严老夫人的一面。
嗳,没错——
为妻为母者之前,是为女人,为人。
世人只看到严氏男子守家卫国,却不知这一切是严氏之女在其背后默默坚守。他严氏之子家世显赫,却无一子觅得良配,这其中确实有投身战场无暇顾及男女之情之故,但更多的是——京中贵女不愿成为严氏女,或者换句话说,是成为像严老夫人那样的妻子或母亲。
严怀意继续道:“我母亲不曾有过一丝怨怼,但她生命中所有的活力都在漫长的等待中被消磨。四嫂,待四哥回来,告诉他,等待不该是一个女人的使命,如果他爱你,就让你自己选择,是守在后方等他,还是与他在前方携手同行。”严怀意走过来,抓住之寒的手,故意俏皮地眨眨眼睛,“四哥么——骨子里还是有点严氏男子的霸道,但比之我父亲和三位兄长好些。他没有长在边关战场,而是长在元京城母亲臂弯里的富贵温柔乡,我看他还有得救,只待四嫂好好教。”
之寒无奈地笑笑:“我知道,你是在逗我开心。也难为你,既要上阵杀敌,还要在这教我怎么驯服你兄长。我的确不喜欢等待的滋味,下一次,我会让你四哥带我出征。”
严怀意突然抱住之寒,“四嫂,我决定和白汗王殊死一战。如果我败了,你一定不要出城来救我,好好关紧定州城门,等着四哥回来。”
之寒闻言一愣,强忍着泪水,挤出笑容问:“你不是不让我再等你四哥了吗?”
严怀意道:“最后一次。”
之寒道:“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严怀意回答:“城内谣言四起,再耗下去,军心迟早要乱。这场仗原本就拖得太久了,这是我和薛先生商议后的决定。”
之寒道:“其实,我一直没敢和你与薛先生提,王奔取了我的钗。我一开始想不明白,他要我的钗有何用,直到城内传说你四哥死于北境。我才意识到,他要我的钗也是同样的作用。此时此刻,你四哥可能已经以为我死了。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也不知道我的‘死’将会送他往何种境地。王奔和他的同党就是要让定州城和北境都乱起来。这个时候,就需要快刀斩乱麻。可我不敢告诉你。妹妹,如果我说了,就好像是我亲手把你推到敌寇的刀下。万一你死了,万一——”
“四嫂!”严怀意高喊一声,“军人的归宿就是战死疆场。我严怀意是这一城之帅,身后有数十万兵与百姓将生死交予我手,我不惧死,只恐生而不曾战,不曾为至亲之人拼过命。四嫂,你可信我?”
“我信!”之寒收泪,她自然是信严怀意的。
严怀意站起身来,笑一下,“四嫂,我去换套新甲。那甲是我母亲亲手缝制,我一直舍不得穿。如今,到了让它昭昭见天日,淋血留青史的时候了。请四嫂上城楼,为我擂鼓助战。只要一想到有亲人在我身后望着我,我的剑定会所向披靡。”
严怀意披甲上战马,她身后是五万定州城兵,浩浩荡荡一条黑色长龙,在战鼓声声中从开启的城门中纵马而出。
举城之兵力都付之于这一战。
之寒一身素白立在城楼之上,为严怀意擂战鼓。
她这一身白并不是兴丧之意。
而是定州城楼为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