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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北境军此次出征是为扫清撚军余孽。严克钦帅两万武卒深入北望塬虎子口追击撚军。元狩元年,邓国公与七万兵马受困于虎子口整整四个月,最终斩杀九万鞑靼敌寇。后人重历前人之路,别有一番心境。

大军停在一处碎石滩作休整。

伙头军支釜煮饭,空气中尽是菜米香。

高云雷准备给主帅开小灶。他从扁担里扛出一麻袋精白面,小桌板一拼,白面一倒,水一和,面粉在他大鹏展翅的双臂间飞扬,“哒哒哒”面团敲击桌面,他拉面条拉得虎虎生风。

高晴对着他爹手里的面咽口水,回头,瞧见严克凝眸盯着脚下——他脚下明明什么也没有,只有奇形怪状的石子,高晴折起手臂,往严克胸口狠狠一顶,“想什么呐?”

严克没有擡头,说:“一入北望源,定州的消息就慢了。”

高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想媳妇了。”

严克脚擡一擡。

高晴一个激灵往旁边闪,才发现严克只是吓他,这才放平手脚,道:“怀意妹妹几次出战都是胜。她很不错,你不必担心。你我还是着眼眼下要打的仗要紧。”

严克缓缓道:“战局瞬息万变。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顺风顺水,一个将不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境。怀意她还小,我不是不信她,而是恨自己不能在她身边教她。”

高晴躺下来,双掌垫在脖子后,仰望青天,“你就不能念着别人好?怎么尽想着败?晦气!”

严克说:“我也想她胜。”

高晴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打败仗,真是又羞又怒,一头撞死的心都有。老家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人是从失败中成长的。我什么时候能正视自己的错误,就能少犯错。好的将领不过是比其他人少打败仗,少到被世人忽略了过错,常胜将军只是一时的,守万里山河却是一辈子的。”

严克愣愣地点头,“真是——羡慕你。”

高晴挑起眉毛,“羡慕我什么?”

严克说:“别多嘴。”

高晴叹一口气,“我就独独不喜欢你这一点,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存心不让别人好受!你这么神秘,真不会被人打吗?”

严克快速掠他一眼,“是你呆。懂得自然懂!”

高晴会意,“啊——男的都不懂,女的才懂。”他凑过来,“想她吗?”

严克知道这个“她“是谁,黑眸闪了闪,犹豫再三,终是不想骗人,准备好了被高晴取笑——却也心甘情愿,吐出一个字:“想。”

高晴拍严克肩膀,“想——就做。”

“……”严克愣一下,心想,他和高雪霁的确勉强算是兄弟,但绝没有熟到能开这种玩笑,他一时有些尬,黑眸沉沉,脸色晦暗。

高晴又道:“做得赶紧利落,把老家主这些兵和将收得服服帖帖!”

严克一脚踹过去,怒道:“你下次说话别大喘气,吓死老子了!”

高晴正要反击,余光瞥到高云雷的身影正朝二人来,身子立刻弹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高云雷捧着两大碗热汤面跑过来,他大手极稳,脚步那样快,面汤却一点没泼洒出来,蹲下来,将两碗飘着猪油和葱花的推到二人眼前,“等入了虎子口,就不能起锅烧热食了,趁着还能吃,多吃两口。”

严克与高晴接了汤面和筷子。

高云雷又走回去,靠坐在扁担上,跷着二郎腿,取出旱烟,用力敲敲鞋底,踩进嘴里闷吸几口,火星子飘起来,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我也要好好抽上几口,走得越深,越不能起火烧烟,会引来孤魂野鬼的。”

严克正要动筷,被高晴夺过碗,将自己那碗塞过来,“咱们换!”

严克皱眉问:“有什么两样?”

高晴“呵”一声,嚷着:“一样,一样,快换!”

严克接过高晴手里的面,埋头吃起开。

高晴稀溜溜嗦面条,面汤一下子下去半碗,他筷子戳进碗底,从下至上挂起面条,零当啷”敲碗沿,“你瞧瞧,一样吗?老头子惯会偏心,小时候就上过当,我现在可不吃这套。”

严克默默把面吃完,把汤都喝完,灰白色的瓷碗底映着他微笑着的面——果然不见一颗蛋。

他生在富贵乡,最弥足珍贵却不过是一颗蛋。

从前是,现在也是。

高云雷走过来收碗。

严克轻声说:“高伯伯,谢谢你。”

高云雷抓着两只空碗,茫然看向严克,“谢什么?”

高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反手撑在地上,餍足道:“谢你偏心他——”他打了个饱嗝,“就像偏心老二一样。”他翘起一根拇指,“爹,你拉面的手艺真是一绝!”

北境军又连行六日夜,深入北望塬腹地。

撚军与流民随时会露迹,全军开始吃干粮,不起锅灶,以免打草惊蛇。

此军由严克为主帅,上将军高晴与右偏将军为副将,领两万名精锐战士入人迹罕至的戈壁滩。

右将军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一路行来,严克有命吩咐他,他就说:“好”。兵士们有任何问题求教于他,他就说:“问主帅。”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字应付人,严克对右将军为人越发好奇。

这军中,唯有高云雷与右将军能说上话。两个半百老友站在一起,一个空吸旱烟解馋,一个滔滔不绝,忆不尽的往昔峥嵘岁月。

此军前十天行得极快,入了虎子口后,千百条道路纵横交错,地势十分复杂,加上随时可能遭遇撚军与游散的鞑靼部落偷袭,他们放缓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