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2 / 2)

李长安默然垂眸,不再规劝,转身朝老疯头走去。

一行人整顿出发,离开酒肆。

三骑在前方十丈开外领路,剩余左中右各五骑环绕马车,吴甲归被安排与马车随行,同样骑马的田禹性子随和,不多会儿就跟这个与他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小兄弟热络了起来。

换了楼解红驾车,只得骑马的蒋茂伯与李长安两骑并肩走在最后头。

老头儿常年一身黑衣,许是日夜兼程的缘故,显得风尘仆仆,脸上也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两骑沉默了一小段路,蒋茂伯呵呵笑道:“到底是人老了,以前在陇西道做驿卒的时候,来回跑个千里都不带喘气的。”

李长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北契的驿路没咱们北雍的平坦,到时候我把整个北雍的驿馆都交给您打理,您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蒋茂伯斜眼看来,没好气道:“王爷少忽悠老头子,想把我从前线撤下来,门儿都没有。咱们这种人注定上不了战场,但也没谁是孬种,年轻孩子们都在前边儿拼命,黄土都抹过脖子的糟老头儿还躲在后头睡安稳觉?”

头顶不知何时又添了几分霜白的老人摇了摇头,“没这种道理。”

李长安望向前方,嗓音平静道:“我听说,去年蒋云重当上了游猎手,在关外杀了好几个蛮子,还娶了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你那闺女是不是家中也添了新丁?”

提及孙子,老人脸上浮起几分春风,笑道:“可不是,儿女双全,要是儿媳妇明年也再给我生个孙女就更好了。至于云重那小子嘛,能晚死几年,看着儿女长起来,老夫闭眼也安心了。”

李长安嘴角噙着浅淡笑意。

老人忽然感叹道:“刺客死士不杀人,不被杀那才奇怪,替王爷做这些事本就是老夫的分内之职,在北契四十年都没埋怨过,如今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不怕实话与王爷说,老夫就是气王爷在长安城不顾大局执意要娶那女子,但话说到这儿,老夫也多少想明白了,老夫一大家子得王爷恩惠阖家团圆,王爷却至今孤身一人。那北雍王府看着到处都是人气,女婢仆役侍卫加起来几百号人,能真心陪在王爷身边说句体己话的又有几个。将军夫人和宁小姐还在的时候,逢年过节宅子里总是热闹的,老夫那时候年轻不懂家的好,后来娶妻生子才真正体会到何谓孤苦伶仃,如今的王府老夫越看越觉着冷清,越看就越觉着心里不痛快。”

老人长出了一口气,自嘲笑道:“真是人老了,就喜欢唠叨几句,王爷莫怪。”

李长安轻轻摇头,“许久没人在我耳边唠叨了,您以后还得多跟我唠叨几句才好。”

老人沉默了一阵,看向这个不比自己儿子大几岁的年轻女子,问道:“王爷要娶东越女帝,那楚狂人可答应,听闻此人已入儒圣?”

李长安扬起一个灿烂笑容,道:“他答不答应都得答应,莫说一个儒圣,就算韩高之来了都不顶用。除非他舍儒道转王霸道,以人力抗天定,不过即便如此,于当今天下大势而言,也是蚍蜉撼树。眼下陈玄策虽暂离沸水城,但十万大军还在,东越没有选择的余地,若不与北雍联姻,他辛苦造就的陌刀骑可就都要给商歌新帝吃的渣都不剩。姜岁寒或许是个仁德君主,但她的姐妹就不好说了。不若我才出长安,那封密信怎就送去了流沙城。坐龙椅的,底下臣子总要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才安心,尤其是像我这样手握重兵的藩王。”

李长安轻叹一声,“知女莫若母,知人莫若敌啊,姜漪知姜松柏,犹如姜松柏知我。她料到我不会为了李长宁,而舍弃一个对北雍更有用的陈知节,但她也知道我身边这些人里,唯有李长宁是我的软肋。”

不怪蒋茂伯心生狐疑,自打李长宁捅破身份后,李长安甚至没有在流沙城多停留片刻,就更别说什么重拾姐妹之情了。莫说外人,就是身边人也看不懂李长安究竟是怎么个心思。但今日,她亲口承认了,李长宁哪怕已不是曾经的李长宁,仍旧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于是蒋茂伯好心提醒道:“王爷,李长宁已到了青州,若此时去劫道还来得及。”

李长安苦笑道:“您就甭好心多嘴了,李长宁若到了不长安,十个薛东仙也保不住陈知节,他人现下可是在关外,我得拿多少死士的性命去换他一人?更何况,这是范西平与李惟庸联手布的局,牵一发动全身,我若为一己之私,那可真就是北雍的千古罪人。”

蒋茂伯呵呵笑道:“当官的有句话,叫做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长安城这般欺负王爷,就是在咱们这些人身上拿刀割肉,还不如死个痛快。就说前段时日为新刀一事,咱们钓鱼台没少死人,光甲字房就没了两个小头领,他们朝廷也不好过,剑南道这一路北上,毫不夸张的说每隔五十里地就有一个朝廷谍子的尸首,王爷,玉丫头有句话说的好,死士不死,何谓死士。”

李长安笑不出来,目光阴沉,默然无语。

老人自知失言,叹了口气道:“他们不是为了王爷而死,是为了北雍,死的值当,死的不憋屈。”

老人擡手指了指马车旁一个女谍子道:“几日前,我亲自去钓鱼台点人,告诉他们这趟来荆州比先前传送消息更凶险,不仅会死,很有可能都得交代了,这姑娘头一个站出来,说她闺女明年就满十岁了,没了娘也能长大。原本我不想点她,不是因为她有家室,钓鱼台有家室的谍子不在少数,但她只是丙字房一个小谍子,连小宗师门槛儿都没到,上回她没死在朝廷谍子手里那是运气好,跑的快。王爷,这些人甭说你,我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有一点,他们都是北雍人。今日护送这辆马车入北,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里头坐着的是谁,自然也就更不知道您是谁。但老夫敢拿性命说,您一句话让他们去死,绝没一个会求饶。”

李长安低下头,斗笠遮住了她的脸,轻声道:“行了,你这老不死的老谍子,少说两句。”

老人微微一笑,最后道了一句:“他们若知道这一路有王爷随行,死了都会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