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五王同殿
勤政一生的女帝最后一道圣旨也极为朴素。
不入大殓,不着金缕,仪仗不得过三百人,一切从简。吊丧为期三日,百官哭丧十五声而罢,不可延误朝政。新君灵前颁诏继位,三日之后再行登基大典。
那日礼部尚书跪在龙榻前,颤颤巍巍小声道了一句,与礼法不合。
龙榻上气若游丝的女帝只道了一句不必遵循古制。
礼部尚书便未再出声,叩首领旨。
以女子身份坐上龙椅的那一日起,她的一生便与“古制”背道而驰,既如此,死后又何必遵循?
跟着主子一起守灵的禄堂生两日没合眼,过了今日,他便可换下这身丧服,穿上织造局前些时日就送来的崭新红袍,与新君一同站在那个睥睨天下的位置上。可当这个念想即将成真的时候,心境反而越发平静。老宦官走的太早,没机会多教他那些伴君身侧的道理,兴许是运气好,这一路走来虽如履薄冰,却比旁人平坦太多。
深吸了一口晨曦的寒气,醒了醒神,他加快脚步往奉天殿走去。
奉天殿原为老皇帝寝宫,位于中轴五大殿最末尾,后一直空置,女帝继位选了离太和宫更近的养神殿做为寝宫,便将奉天殿改作专为丧办所用。时至今日,这里送别了本朝两位帝王。
禄堂生进殿后,在火盆旁烤去身上晨露,才轻手轻脚走到主子身侧,垂首躬身道:“陛下,武陵王方才已从东门入城,遣了人来传话,说是换了丧服便入宫面圣。”
跪在灵柩前的姜岁寒微微一怔,过了半晌好似才明白那声陛下喊的是谁。父皇入殓当日,她便遵照圣旨在父皇的灵位前登基继位,如今她已是商歌王朝的九五之尊,第二任女帝。
她擡起头,嗓音略有些嘶哑道:“皇姨都到了啊,你去中门替朕迎一下。”
“是,奴才告退。”
禄堂生转身欲走,姜岁寒忽然改口道:“回来,还是朕亲自去。”
禄堂生张了张嘴,终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上前将主子搀扶起。许是跪的太久,姜岁寒腿脚发麻,缓了片刻仍是站不稳。禄堂生唤来候在一旁的几名女官,给主子揉捏,过了半晌,姜岁寒挥退众人,缓步朝外走去,摇摆不稳的身形看的禄堂生心头一揪。
先帝生前便对藩王多有忌惮,尤其是手握兵权,“屈居”于江南富庶之地的武陵王。先帝在时,这位据说有反骨的女王爷畏于龙威尚能安分守己,如今先帝一走,只留下一个羽翼未丰的新君,日后该如何与之相抗?若是放在尚无女子掌权的前朝也就罢了,当今天子既然能以女子身份继位,那同样身为女子的姜凤吟谋朝篡位又有何不可?
从今日起,他禄堂生要陪陛下走的路,将满是鲜血与白骨。
这个念头刚起,禄堂生便吓了一跳,先帝最是忌讳宦官干政,以后再不能有这种念头,安心伺候在陛下左右,陛下说什么奴才只管做什么便是。
咽了口唾沫,稳住心神,禄堂生赶忙擡脚追上去,却见跨出门槛的主子脚下一顿,停住了身形。再定睛望去,禄堂生心中又是一揪。
挡住姜岁寒去路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她一母同胞,曾经的四公主,如今的长公主姜松柏。
姜松柏满目关切,上下打量了自己姐姐一番,小声责备道:“说了夜里我来替你,就是不听,累坏了身子,明日哪还有精神主持大典。”
姜岁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两日里外都是你在操持,光礼部就去了十几趟,我就是跪着什么也没干,能累到哪里去,倒是你好生回去歇着,明日大典还得你多费心。”
姜松柏微微蹙眉道:“你与我客气什么,父皇既未下旨封王,便是有意让我留下来帮你,岁寒,你记住,你我不仅是同胞手足,我也是你的影子,你能做的便由你去做,你做不来的我便帮你做。”
姜岁寒抿着唇,默不作声。
禄堂生小心上前,低声提醒道:“陛下,武陵王想来已在入宫的路上了。”
姜岁寒轻轻嗯了一声,“朕知道了。”
说着就要往外走,姜松柏却半步不让,嗓音冰冷道:“她来她的,让禄貂寺去迎便是,陛下去作甚?”
姜岁寒别过脸道:“我……朕去迎一下皇姨。”
姜松柏盯着她看了半晌,始终不曾四目相对,最终妥协道:“臣替陛下去,也不算失了礼数,禄貂寺,把陛下扶进去歇息。”
看着姜岁寒进了殿,姜松柏眸底的寒光一闪而逝,转身离去。
今日先帝出殡,按照旨意一律从简,文武百官皆披麻戴孝静候在太和宫前的广场,左侧队列站着当朝四位身份最为显赫的亲王,而最前头的便是武陵王姜凤吟。与先帝同辈份的亲王中只剩下这么一位,理所应当得此待遇,与之对面而立的则是满朝文武,只是最前边空留下一人位置,并非与姜凤吟齐头并列。群臣百官心中都明白,那个位置是留给谁的。有人觉着是故去的首辅大人也好,是即将名满而归的太学宫大祭酒也罢,终归都是留给百官之首的。
国丧期间不得见兵刃,站在四位亲王之后,那个曾经最受先帝器重的玄甲将军今日未带上那柄从不离身的墨枪,但丝毫不妨碍他与众不同的大将风采。对面腰间少了酒葫芦的卢家斗酒默然收回目光,一个不安分的女王爷,一个忠国不忠君的大将军,往后的朝堂定不会寂寞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瞧见四王同殿的景象,做臣子的也不算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