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2 / 2)

雨后天晴,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候。没了先生管束的闻飞雁心情大好,换了一身武服提着弓箭就出门去了,今日她邀了武陵郡主与最近在文坛上大出风头的程青衣一同出城游猎。当初知晓那个柔柔弱弱看起来身上就没二两肉的姜孙信竟然会些拳脚功夫时,闻飞雁险些惊掉了下巴。兄长常道观人不可貌相,可谁人想到,素来端庄得体的武陵郡主竟也是个拿的了剑提的了刀的练家子,不过细细一想也属常理,毕竟武陵王文武双全又谙于兵伐,总不能生个废物女儿吧。当下京城炙手可热的程青衣就不用多说了,出身太阴剑宗,又是掌门亲传弟子,不会点儿功夫都说不过去。

闻飞雁起初只是从旁人口中听闻此二人,并无过多交识,直到有一次被兄长连哄带骗去了一回曲水流觞,当即便与这二人一见如故。姜孙信更是直言不讳,道是很喜欢闻飞雁身上那股子女侠风范,顿时把小姑娘乐得找不着北,喊起姜孙信姐姐来一点都不生分。

出了府门,瞧见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闻飞雁脚下一顿,就见一个腰间挂着葫芦的中年书生下了车。

闻飞雁顽劣归顽劣,到底是书香门第里浸染出来的名门闺秀,待人礼数半点不差。小姑娘朝中年书生盈盈一拜,嘴甜道:“卢叔叔,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庙堂两派,新庐与旧庐素来不对付,人尽皆知。两个党派的官员私下里走在大街上撞见了都视而不见,就更别提两位领头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了。

只是斗酒先生好歹名声在外,尚不至于与一个晚辈计较这些,更何况这小丫头古灵精怪,一张小嘴很是讨人喜欢,就连铁面无私的中丞大人张怀慎,见了面都得给小丫头几分笑脸。

卢八象来到门前,上下打量了闻飞雁一番,笑道:“听说你最近跟郡主,程丫头走的近,怎的说起话来越来越江湖?她二人身上的大家闺秀你怎半点没学来?”

闻飞雁凑近几分,小鼻头动了动,不高兴道:“卢叔叔,您是不是又喝高了?”

卢八象哈哈大笑,拍了拍小丫头脑袋,道:“行了,不耽误你出城玩儿,早些去早些回,免得夫人担心。”

闻飞雁嘻嘻一笑,小跑着下了台阶,一旁仆役早早备好了马匹,小丫头身手利索,一下翻身上马,扭头朝卢八象摆了摆手,一夹马肚出城去了。

直到瞧不见踪影,卢八象这才转回头,收敛了笑意,随着前来接迎的管事入了府门。

首辅大人不论为官还是为人,都当得起“清廉”二字,府中装饰甚至不及寻常富贵人家,朴素的连贼都瞧不上。私下里来往亲近的旧友也寥寥无几,满朝文武掰着指头数也数不出一个巴掌。可若说起仇家来,那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尽能说完。

书房内除却书柜与案桌,便再无多的摆设。

一身素雅文衫的闻溪道立在案桌前,手中捧着公文,听得门外管事通传,转过头来瞧见卢八象也未多惊讶,只是颔首示礼。

二人同朝为官近十载,即便交际不多,卢八象也略知这位首辅大人的习性,当下也不出声打扰,自顾自打量起四周来。许是过了半刻钟的功夫,见闻溪道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卢八象无奈道:“首辅大人,难得放晴,不如咱们去外头挑个临湖茶楼,喝喝茶赏赏景?”

闻溪道头也不擡的道:“先生有何事不妨直言。”

一声先生,堵的卢八象哑口无言,旁人唤他先生景仰大过敬仰,首辅大人这一声可是满满敬意,他如何担得起。

卢八象轻叹道:“在下有愧,受不起大人一声先生。”

闻溪道放下公文,转过身来,面上竟带着几分笑意:“当年老师不顾满朝异议,广开寒门,当得起天下学子一声先生,如今有你承其意志,寒士仍有立足之地,自然更当得起先生二字,何来有愧。”

卢八象看着眼前这个执意要清君侧,执意要逆水行舟,执意要粉身碎骨的素衣文士,神情复杂。当年他的老师,那个一辈子不曾入仕途的太学宫大祭酒,是否也如这般亲眼看着老首辅一步步走入深渊,却只能袖手旁观?

“张怀慎,可曾来过?”

“不曾。”

闻溪道瞥了一眼案桌上的公文,平静道:“原来先生为此事而来。”

兖州才传来捷报不久,首辅闻溪道便在殿上提出整改北面三州漕运一事,刚入官场的菜鸟都知晓漕运于一方州郡民生关系重大,其中牵扯出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甚至与当地豪族门阀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关系,哪怕京官也没人敢说自己手脚如首辅大人那般干净,真正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而闻溪道此举动的不仅是大人物手里的钱袋子,更是许许多多小鱼小虾苦苦挣扎的生路。

断人钱财生路,与杀父夺妻有何异?

卢八象原本以为,与闻溪道师出同门的张怀慎看在师兄弟的情分上怎么也该来劝说几句,但他没想到,正因为同根同源,张怀慎深知这个师兄的执拗,劝不如不劝。

“大人……”

闻溪道摆摆手,打断他道:“先生既知晓其中道理,就不必多说了,否则我没脸面去老师坟前磕头。”

“将来首辅之位,是你也好,是张怀慎也罢,终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闻溪道缝缝补补一辈子,既做不到老师那般千秋功绩,那至少也要保证王朝江山延续。”

闻溪道言罢,唤来管事送客。

临走前,卢八象朝这个自嘲老裁缝的首辅作揖道:“王朝二十七年盛世,才是天下人向大人讨来的。”

闻溪道立在案前,沉默良久。

一声轻叹,无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