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将与她日月并明,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已应承邹文君,且耗时数月,定制好一支独一无二的金簪。
及笄礼携簪到访太傅府,不仅亲眼见证她的长成,还会亲手将金簪簪于邹文君发间。
现在全被冷梦云这个泥腿子搅黄了。
隐秘的情事说不出口,卞裕只能一路眼刀。哪知冷梦云不知礼更不知羞,竟咋咋呼呼喊出来。
虽然旁边内侍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望这对兄妹,卞裕却觉无数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不禁面色赤红,心内也一阵躁郁。
就像方才冷梦云死死拴着他大腿,发髻挠来挠去,他也是这样,蹿了一团火。
卞裕不能完全明白为什么,反正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邹文君别人能提,却绝不能从冷梦云口中讲出来!
他思忖了会,应该是不想冷梦云的唇舌脏了文君的名字。
她不配提邹文君一个字。
他阴鸷盯紧冷梦云:“你再说,孤就把你这张嘴缝起来。”
声音缥缈淡漠,冷梦云却被可怖的字句震住,瞬竖汗毛。
她脚下不自觉停步。
卞裕仍旧往前走,步履不停,很快同冷梦云拉开距离。
他头也不回往东宫去。
冷梦云被唬了一阵,不到一刻钟,就不怕了。
禁足后期,亦不大能想起卞裕这个便宜哥哥,实际的死敌。
解禁后与王同书同游西市,闾阎扑地,歌吹喧哗,灯落连珠,更将一切烦忧抛掷九霄云外。
她和王同书并排走着,人多,二女避让,时不时撞到一处,但向来亲密惯了,并不在意。
“殿下。”王同书低低地唤。
冷梦云瞅王同书一眼,方才遇着卖冰糖葫芦的,那小贩稀奇,除了山楂竟还冰糖了橘子,王同书不敢试新,买了冰糖葫芦。冷梦云买了冰糖橘子。
这会她手上橘子仅剩两瓣,王同书却只吃掉一颗山楂。
“怎么,想吃我这个糖橘子的?”冷梦云并不介意和她换。
王同书却连连摆手:“不、不,不是。”
她垂眼怯怯道:“快戌时了。”
王同书声音比蚊子还小,西市人又多,冷梦云没听清,大声囔道:“什么?”
“快戌时了。”
这回冷梦云竖起耳朵听清,王同书家归,戌时之前要归家。
冷梦云玩性正盛,自然不情愿离开:“晚点回去不行吗?”
“我爹会发脾气的……”
“我俩马上也要及笄了,也十六了。”冷梦云举着橘子,手舞足蹈,“王同书,我说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晚一点回去都不敢?”
王同书骤楞,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何要用一个“也”字,还有谁及笄?
冷梦云自己也未意识到,随口得很。
“不是敢不敢,是家里规矩……”王同书怕得很,冷梦云拗不过她,只好悻悻离开一份烟火热闹,与王同书分别,回禁宫去。
车上她一想到回去只有寂静黑夜,殿里宫人寡言,香炉只会冒烟,连滴漏都没甚声音。
还有,可能冷不丁撞见卞裕那个瘟神。
“停车,停车!”冷梦云掀帘喊道,“咱们返回西市去。”
车夫勒了缰放慢车速,但并未停,车夫是内侍,尖声尖气:“殿下,时候已经很晚了。”
再回晚圣人和娘娘会担心。
冷梦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下马车。
车夫急停:“吁——殿下!”
见冷梦云跌坐在地,心惊肉跳。
冷梦云却无所谓,站起来拍拍手,就往西市走,同时叮嘱车夫:“你还在老地方等我。”
车夫哪敢多言。
她一个人回了西市,逛东逛西,遇到喜欢的就买下来,两只手捧不住,于是又买了个兜子,提在手里。
她是自最东面的巷口入西市的,这回逛到西边尽头,要折返一整条道,刚走两三步,痛得呲了一声。
右脚踝极不舒服,她蹲下来,兜子随手放到地上,也不顾大妨,闹市里掀高碧裙,褪几分罗袜,果然,右脚踝肿了。
刚才跳下车时是崴了下,但当时不疼的,可能现在走路走多发作了。
没事,回宫私下找太医要点活络筋骨的药油抹几日就好了。
冷梦云笑着站起身,然后就发现面前站着个少年,抱臂笑看她。
晚风吹拂,少年的高马尾和发带末梢一起随风飘扬。
少年笑道:“我这有红花油,要吗?”
看来刚才她的脚踝被他看到了。
“要!”冷梦云不扭捏。
少年便笑着掏出一瓶,递给冷梦云,冷梦云当他面重蹲下给自己抹,少年竟也跟着蹲下,抱臂一会看她抹油,一会盯她脸,笑若春风。
“你是外地来的吧?”冷梦云问。没见过猪跑却也吃过猪肉,她听贵女们说,京师的世家子弟个个克己复礼,像这般情形,肯定第一时间转身背过去,才不会盯着瞧呢,“你是游侠?”
少年沉默片刻,笑道:“算是吧,你呢?哪家的小姐?”
“我也是游侠,游手好闲的女侠。”
少年听完哈哈大笑,冷梦云起身他也起身,她要提兜子他抢着提起:“你腿脚不便我帮你提吧!”
“那谢谢了!”冷梦云答应得干脆。
少年点头笑笑,又问:“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云。”她在外皆谎称自己是云姑娘。
“巧了不是么。”少年大笑,“我也姓云,家中行一。”
一个云姑娘,一个云大游侠。
冷梦云这才留意少年的身形长相。
她第一反应:他个头有些矮啊。
她就够矮了,宫中无论卞裕还是内侍,都比她高一个半头,少年却只高一个。
放眼街上,来来往往,云姓少年算最好看的,但他属清秀那挂,吸引人的是和煦笑意,让人心暖,要真细究眉眼,天家男子才最深邃,尤其卞裕,五官下颌仿佛哪位天匠精雕细琢出来,浓烈惊艳。
可惜卞裕天天要么不笑死人脸,要笑也是皮笑肉不笑。
冷梦云心底轻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