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冷梦云虽贵为皇后,日子却过得极为枯燥,所有的事情都只发生在宫里,围绕那个男人。
她连话本子都看吐了。
可今日却有些异样,那个男人没来,亲生儿子却来看她,施礼之后,照例唤“母后”。
“玉儿。”她笑眯眯地回,却心头一跳,那个男人死了。
冥冥中笃定。
她抑制不住眨了下,面上神色可能也露了破绽。
冷梦云赶紧恢复如常。
那个男人一定会拉她陪葬的,她想。
毕竟他从前就说过这样的话,那是二十多年前了。
隆贞五年。
她匆匆抱着一沓子抄好的《中庸》,朝勤政殿跑去。她前些日子犯了些错,本来没资格再出宫,但父皇母后答应她,只要抄好一百遍《中庸》,就能出宫去找王同书玩。
王同书是礼部王尚书家的长女,也是冷梦云最好的手帕交。
她心急,跑得飞快,不仅落下婢女,还不看路,一下子撞进迎面人的怀里,那胸膛热乎乎。
冷梦云手中的罚抄散落一地。
来人个头颇高,她本能以为是哪个内侍,又瞧衣饰,大惊失色,擡起头来果然是太子卞裕。
他绷着脸,冷淡瞥她一眼,而后移开视线。
不仅没有扶她,还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冷梦云习以为常,也转身离远,去捡罚抄。
她晓得,卞裕从来不待见她。
一开始她被皇后领进宫,当便宜公主,那时候卞裕就带着一众皇子和内侍明目张胆欺负她,还在她耳边骂她野种。
后来圣人为冷梦云撑腰,卞裕不敢再放肆,面上装出兄友妹恭,私底下依旧不放弃构陷。
冷梦云觉得,这可能跟卞裕自出生便丧母,养母也不亲有关。
没有母爱,所以才内心阴暗。
冷梦云小事上懒得跟卞裕一般见识,拾纸时离他远远的,卞裕亦没有帮她捡的想法,视若无睹走过去,脚下有纸,有蹲着的冷梦云,他却压根不低头。
继续往前四、五步,突然顿足。
冷梦云能瞧见他的皂靴,见停了,叹息一声,晓得前面有人来了。
果然,卞裕迅速折返帮着捡纸,不久后,一列内侍端着盘盏从旁经过。
刚好罚抄捡完,卞裕将最后一张交还冷梦云,笑道:“皇妹下回可不能这般冒失了。”
冷梦云仍暗自叹气:“多谢皇兄。”
兄妹二人装完样子,分道扬镳。
冷梦云自去勤政殿交罚抄,换取出宫机会。刚好皇后也在,和圣人分着看了看冷梦云的《中庸》,簪花小楷,字迹还算工整,相视一笑。
圣人正要应允,太子却接着探望父皇母后的名义,殿外求见。
圣人允了,卞裕一进来便拜,小嘴似抹了蜜,一通关切哄得圣人和皇后喜笑颜开,让他也上前来,和冷梦云一道站在御案前。
卞裕依旧讨好,冷梦云垂头默不作声将案上《中庸》左移,尽量离卞裕远些。卞裕却趁圣人和皇后背对,按住纸张。
圣人和皇后转过来,他立马换做不经意姿态,拾起《中庸》。
皇后见状笑着告知:“这是你妹妹刚抄的。”
卞裕一张张翻,面上表情欲言又止。
圣人和皇后皆看出蹊跷,对视一眼,圣人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冷梦云心一揪,暗暗叫苦。
卞裕面露懊恼,前迈一步,将冷梦云挡在身后:“是儿臣没有管教好皇妹,妹之错,兄之过,求父皇母后不要责罚皇妹。”
良久,圣人愠声:“说吧,怎么回事?”
“儿臣听闻,皇妹最近得了一器械,上头能搁十只笔,十笔同抄……”
冷梦云个头较矮,被卞裕完全挡住,恶狠狠瞪着他的后背,他竟连这个都打探了!可真阴毒。
冷梦云左移绕开:“父皇母后,别听皇兄胡说,没有的事情。”
皇后并不娇惯冷梦云,板着脸盯着罚抄,这会才仔仔细细看:“那为何相同字句,撇捺长短落笔都一模一样?”
墨迹有浓淡之分,笔记却俨若拓印。
“人就是这样写字啊!
“还敢狡辩!”
冷梦云被斥,心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突然转身面朝卞裕,猛地扑了过去。
卞裕吓一大跳,本能要后退,冷梦云却死死圈住他两腿,卞裕脸色铁青,浑身僵硬,冷梦云却已开始胡言乱语:“皇兄,你不能这么坑我!本来《中庸》我抄得好好的,是你教我十笔同抄,能写快点,那器械也是你送的,你怎么能反咬我一口……”
“说清楚!”
冷梦云胡诌的结果,是自己和卞裕双双禁足。
死自己也死道友,她生出一种同归于尽的释然,心里畅快大过遗憾,卞裕则不同,两人回各自宫中有一段同路,人后他盯她的眼神如果是刀,她应该已反复死去上百回了。
冷梦云噘嘴,轻轻哼起小曲。
更有甚者,又行十来步,趁无人,跳至卞裕身边。
卞裕耸肩,皱眉。
冷梦云压低嗓音关切:“皇兄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色比吃了狗屎还难看?”
卞裕心底冷哼,假的就是假的,渔家女的野种成不了真凰,永远粗鄙不堪。
他旋即接口:“孤要病死了一定拉你陪葬。”
冷梦云却并没有在意这句话,反倒“哦、哦”的叫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她指着卞裕:“邹姐姐的及笄礼,你是不是没法去了?”
京中贵女就那些,冷梦云虽与太傅之女邹文君交往不密,但也晓得邹姐姐两日之后要办及笄宴。
而谁人不知,太子卞裕与邹文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卞裕被冷梦云指着鼻尖,戳中心底事。
他始终为自己的嫡母和亲母鸣不平。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圣人却不爱先皇后,只痴痴念着他人.妻子,这可真恶心!
所以卞裕从小就发誓,将来绝不做圣人那般作呕事。
他只会娶一位正妻,封作太子妃,再立为皇后。
而这位正妻他已经认定了邹文君,她同他自幼相识,年岁相差不大,又志趣相投。邹文君兰质蕙心,端正娴淑,似天上皎月,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