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若听罢恍然,想了想,抚着心口道,“只是可惜那些货款了,可是卖了不少货才得来的。”
“不可惜!”凌晔摸摸她的鬓角,笑容温柔又坚定,“如果能买回雪记的声誉,多少钱都值得。”
“有道理,”雪若赞同,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阿晔,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啊?”凌晔低头笑笑不语。
她这话口不应心。
她从来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无论文采、武功还是兵法上,他的才华令身边的人都黯然失色。
不过是她欺负他如今失忆,把他禁锢在编造的药材铺伙计这个身份里,但他的聪明睿智就像明珠无法被尘土掩埋一样,哪怕在他从未涉足的经商领域,也绽放出光芒来。
在此后的日子里,愈发地印证了她的这个想法。
凌晔让她趁这段时间多多休息保养身体,铺子里的事情暂且交给他,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想试一下。
“如果我做得不好,让铺子亏了钱,你不要太生气哦。”他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小心地道。
雪若神采奕奕看着他,“赚钱了我们就去镇上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如果没赚到钱,我买菜回来,烧一顿好吃的慰劳你。”
“好,一言为定!”凌晔答应,又忍俊不禁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揶揄道:“小糖人连赌注都是吃的。”
雪若挣开他,不好意思道:“最近大约吃多了,腰都变粗了,是该克制些了。”
凌晔摇头:“不要克制,我喜欢看你吃,吃得胖一点最好,你太瘦了。”
他把目光移到她腰间,认真道:“腰没有粗,我每天晚上都量过了...”
想起自己每晚被他搂着当汤婆子睡觉,雪若燥红了脸,捶了他一拳,笑着低下头去。
*
在王二夫妇上门致歉不久,雪记的顾客逐渐多了起来,而凌晔也适时地在铺子内进行了焕然一新的改造。
他说铺子朝向西南,上午采光有限,店内不免昏暗,来店内的顾客多为女子,女子向来心思细腻,整洁敞亮的店堂会让她们心情愉悦,生出安全之感。
于是,他拉着许晗在店休日把铺子的大门扩大了三分之一,两人忙碌了两日重新做了大门。
大门改造后,铺子内陡然明阔起来,进店的老客人都眼前一亮,驻足的时间都变长了,在不自觉中就买了更多的货品。
自从发现“香雪海”在包装和配料上模仿他们,凌晔与雪若商量调整了货品的配料,同时调换了所有货品的包装。
凌晔说“雪记”的产品需与众不同,给人以雅致和富贵之感,迎合镇上女顾客的需求。
他把在平临买的其它铺子的样品在桌上摊开,仔细研究,最终提议以一年四季为名,将货品分为“阳春”、“朱夏”、“素商”和“安宁”四个系列,并配上相应的手绘花形。
他蹙眉想了想,说,最好再根据顾客的不同年龄段推出不同种类的胭脂、水粉和香膏。
雪若拍手赞叹,说这主意太好了!
她撑着下巴,自豪地看着凌晔笑:“我家相公真是个天才啊!”
凌晔道:“先莫夸得太早,世上的事情哪有一帆风顺的?”
雪若点头,她心里很笃定,但凡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总能做得让所有人都侧目。
*
这日凌晔外出采买,回来时带来个不速之客。
当这个打扮朴素,消瘦白皙,长着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眼中却没什么神采的女子出现在他们铺子时,雪若和许晗都大吃了一惊。
她是殷歌。
凌晔将殷歌领到二人面前,高兴介绍道:“你们认识殷歌吗,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她父母过世了,前来投靠我们。”
原来殷歌一直在千灯镇上找寻他,她眼神不好,数日前曾在长街与他擦肩而过,发现时再也找不到他,于是她天天就坐在见过凌晔的那个位置等着,不管刮风下雨,终于在今日等到了凌晔。
雪若和许晗忐忑地对视了一眼,两人讷讷地异口同声:“认识...”
凌晔心内欣慰,果然是自家人,都认识。
殷歌从进门目光一直停留在雪若脸上,神色诧异又复杂,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她微笑地向雪若走过去,雪若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叫出什么“涟漪”、“殿下”之类的称呼,所幸殷歌只是拉着她的手亲热道:“姐姐,我们好久不见了。”
她是第一次见雪若,却不知雪若其实见过很多次她,数年前那个张扬、青春而任性的她,御殿前红衣凛冽、浑身是伤的她....
听她这么说,雪若松了一口气,拍拍她的手背,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你的眼睛可好些了。”想起她曾经受的那些罪,不禁有些难过。
殷歌点头,苍白的脸上绽出笑容,“嗯,左先生给我治好了,虽然视力还没有恢复到以前那样,但走进些看人也能看清的。”
雪若欣慰点头,“那就好,会慢慢好的。”
殷歌微笑,“谢谢姐姐。”
许晗在一旁补充,“叫什么姐姐,晔哥是你表哥,阿若姐是你表嫂啊。”
殷歌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马上又恢复了温婉的表情,“是了,殷歌给表嫂见礼了。”说着就要行礼,雪若忙扶住她,笑道:“都是自家人,那么多礼反而生份了。”
她回头,与凌晔相视一笑。
殷歌乖顺地点头,也许是眼睛受损,她与之前的性情大相径庭,不似年轻时那样骄纵任性,直来直去,变得沉默娴静,举止迟缓,许晗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因着殷歌的到来,这日晚餐格外丰盛,四人挤坐在不大的小厨房里,一顿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
晚饭后,趁雪若和凌晔收拾的功夫,许晗将殷歌拉到了外面。
“殷歌,晔哥把你留在长乐养伤,你跑到千灯来干嘛?”
殷歌挣脱他的手,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凑近打量他,“许晗,你的脸也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真好。”
“你不要再打主意了,晔哥和雪若姐已经成婚了。”许晗压低声音,不时查看厨房那边的动静。
殷歌脸上笑容淡去,不以为意道:“成婚又如何?”她转过脸来,“辰哥哥失忆了,哪天他想起来齐雪若兄妹对他做的事情....”
“你不要这样叫他!你也不要想去破坏他们。”许晗有些愤怒,竭力克制自己,“殷歌,这么多年了,你还想不明白吗,晔哥从来只把你当妹妹。”
殷歌黯淡的眼眸中浮现一丝亮光,凄伤笑道:“就算只做他妹妹,我也情愿。”
许晗看着她,有些痛心,“你何必如此...”多年前,两人曾经是死对头,他对她死缠烂打苏辰深恶痛绝,然而后来见她为了不供出上官逸自毁双目,震惊之下对她生了几分敬重,如今见她仍执心不改,除了无奈叹息,更多的是怜惜。
“我不会与辰哥哥乱说话的。”殷歌缓缓看向他,“只是,他们二人感情并不如你说的那样好,”她勾唇冷笑了下,笑容下压着希翼,“他们,甚至都没有同房过。”
许晗惊诧,立刻反驳,“胡扯,他们天天同塌而眠,你不要胡言乱语。”
殷歌鼻子里哼了下,不愿与他多少,“你不信也罢。”方才雪若烧菜时高卷袖子,她无意中瞥到她手臂高处的守宫砂,心中暗喜。
淡漠的眸光擡起,逐渐坚定,“我可以等,多久都能等。”
转头见许晗一脸焦急无奈,她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去破坏他们的感情,不会对辰哥哥做任何事情的。”
“我只是想存在他身边,静静地等,等他看到我的那天。”
*
后几日,凌晔依旧整日呆在铺子,有时候因为顾客过多忙不过来,不得不叫许晗过来搭把手,殷歌也过来帮着招呼客人。
许晗一见殷歌过来,忙有意无意地挡在两人中间,不让她接近凌晔。
因二人时不时就要拌嘴,凌晔忙得无法分身,还要替二人调解,不得以只能将他们分开,好言劝殷歌去后院帮雪若整理家务。
许晗说千百遍,殷歌偏不走,凌晔说一句,她立刻就听了。
她与雪若表面相处也算太平,殷歌话不多,却是个沉静的性子,不似年轻时那样锋芒毕露,雪若在后院忙时自觉会搭把手。
在许晗眼里,她就这样诡异又正常地融入了他们三人的日常生活中,他时刻都在提防注视着她。
这日,雪若去铺子里探望,只见凌晔站在堂内,身边围着几名女客,其中有一位还是“流芳会”里惠丰银庄的朱小姐。
凌晔认真地倾听顾客的询问,脸上挂着微笑,耐心又亲切地回答着她们的问题,不时推荐一两款产品,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淡,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雪若自内堂望去,心中唏嘘不已,想起他之前的态度,说不出的酸楚和感动。
“齐妹妹,你也在啊?”朱小姐一眼看到站在内堂门边的她,上前亲热地招呼。
雪若点头,抿嘴微笑:“这不是听说姐姐大驾光临,特来为您服务呢。”
“那我面子可真不小,”朱小姐将她拉到角落,用丝帕掩着嘴,低声道:“那位凌掌柜,就是你家先生?”
雪若点头道:“不错,正是外子。”
朱小姐是个直爽人,笑道:“你可别介意啊,从前听说你家相公是个绣花枕头,这铺子里全靠你一人打点,今日一见啊..”
她停顿了一下,羡慕道:“竟是个又能干,又一表人才的郎君,齐妹妹真是好福气啊。”
雪若弯了弯眼角,瞥了眼堂中的凌晔,心情舒畅,遂谦虚笑道:“姐姐过誉啦,他也就近日一时心血来潮,说要帮我看店,指不定哪日就厌了。我们这小打小闹的生意,与惠丰银庄的大买卖不好比的。”
朱小姐笑着推了她一下:“话还是你会说,我看现在雪记生意好的不得了,这镇上一大部分的胭脂生意都被你家做了吧?”
雪若听着这话,刚想否认,目光转向柜台边,许晗正在给店内顾客打包货品,她惊奇地发现,每个顾客从凌晔手中买的货比从前她在的时候要多一到两倍。
究竟凌晔对这些顾客施了什么迷障,让她们肯掏钱买更多的货,还一个个甘之若饴。
她心底哼哼,有点不服,不过至此她就很放心地让凌晔和许晗看店,自己在后院落个自在清净。
这一日,秋高云阔,院子的银杏树下一片金黄。
雪若从配料房里出来,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她升了个懒腰,舒缓下忙碌一上午后的腰酸背痛。
想着凌晔和许晗一早就在看店,便寻思着给他们送些茶水点心过去。
这几日雨停后秋燥得厉害,她将早起烧的菊花枸杞陈皮茶倒了一壶,用托盘端着,小心地往铺子前面走。
“流芳会”的女眷近日约着一齐去二十公里外的凤鸣山踏青五日,晚间入住她们小姐妹家族开的客栈,雪若忙着没工夫去,本想推辞,不料许晗说这么好的机会别浪费,强烈建议让殷歌去。
雪若和凌晔都觉得此提议甚好,正好让殷歌去散散心,所以替她报了名。
殷歌本不欲去,但后来听说“流芳会”出游的吃住行俱佳,一路还有婆子丫鬟贴身服侍着,听着也动了心,便在许晗的鼓捣下高高兴兴地收拾了包袱去了。
雪若还未走到店堂里,就听到里面的人声,掀开棉布隔帘时,她看见凌晔正陪着一名浑身珠光宝气的妇人挑选胭脂。
那妇人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转悠,凌晔微笑应答,如沐春风。
雪若正待悄悄把茶放下离去,忽地表情有些发僵。
她的视线缓缓往下,落在那妇人捏住凌晔手的一只手上,她的另一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让他闻自己手背上的香膏好不好闻。
雪若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屋子里有些闷热,让人莫名烦躁。
凌晔的手被拉住,眉心微动,只迟疑一瞬,随即略微欠身,含笑道:“在下觉得与夫人十分相配。”
许晗撑着手肘趴在柜台上,低头咳了咳,手挡在额头上,侧过脸去。
“哐当”响亮的瓷器撞击声响起,屋内几人俱是一惊。
转头看去,见雪若抄手站在柜台旁,托盘上满是茶壶震出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