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桃源(十四)
雪若骂了一会,气呼呼又沮丧道:“忙活了半天,那个订单还是泡汤了....”想着“雪记”朝不保夕,不觉红了鼻尖,低头噙泪。
凌晔神色凝重,安抚道:“那个蓝玉庄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么简单,或许没有中标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见雪若一直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他揉了揉她的发顶,眸光如春日的柳絮一般柔软,语气温和中透着坚定:“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人承担,雪记有我在,便不会倒的。”
雪若擡眸欣慰,破涕为笑地点头,便要起身收拾。
手被他拉住,凌晔长衫站起,转了个身,再次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搂住。
雪若身不由己地撞进温暖的强硬的怀抱,愣了愣,笑道:“怎么了?快松手,都要喘不过气起来了。”
凌晔的声音失了往日的持重,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间,嗓音微哑温柔:“别动,让我搂一会儿,昨夜他们那样待你,我心里怕得很....我怕你出事,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的绝望和不安再次浮上心头,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地搂住她。
他以为自己失忆后五感麻木,浑浑噩噩,雪若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妻子,对他而言只是个同住人。
可是昨夜他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恐惧。
那是一种几乎让人窒息的感觉,他对于失去她这个后果的害怕程度,超越了自己的想象。
当他毫不犹豫替她服下五毒散,拿自己的命给她换一线生机时,连自己都有些震惊。
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可以为她做到这种地步,数月前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这一刻,他的心被浓烈的忧伤和喜悦主导着,明明已经化险为夷,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难过,痛苦得近乎窒息,只想大哭一场。
被这种莫名感伤的情绪缩主导着,他低头凝视着她,伸手擡起她的下巴,她擡眸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心中有熔岩翻滚,脑子里轰的一声,不由分说地熟稔地吻了上去。
这个举动对他来说有些驾轻就熟,仿佛前世今生两人以这种姿势,这样相拥着唇齿纠缠了无数次...
雪若一开始有些惊慌地睁着眼睛,随着他吻得由浅及深,才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先是轻啄、小心翼翼地分开,看了看她,再忘情地深吻下去。
微凉的唇覆着滚烫的绵唇,唇齿纠缠不休,除了两人炽热的心跳,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只愿在这一刻相拥到天荒地老,沧海化劫灰。
仿佛亘古那般绵长之后,凌晔松开她,头抵着她的额头。
他的嗓音黯哑低沉,在雪若耳边呢喃:“雪若,我后悔了....”
雪若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含糊道:“后悔什么....”
他抱住她,比之前抱得更紧,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后悔冷落你半年,我....不是个好丈夫。”
他低头看她,漆黑的眼眸似春水汤汤,缱绻深情,“等你何时准备好了,我们就.....”
听懂他话中的含意,雪若的脸骤然一红,羞得恨不能早个地洞钻进去,紧张得结巴:“那个....是不是太快了....倒也不急...”
凌晔眼底划过一丝惊诧,“我们不是夫妻吗,这么久不曾....我以为你会埋怨我。”
雪若目光澄澈,真诚道:“我一点不埋怨你,真的。”
他突然说起这个,她心中又羞又乱,不知如何应答,只能下意识地逃避。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涨红的脸,疑惑道:“我们...不会....还不曾圆房过吧?”
雪若心里一慌,生怕露馅,忙硬着头皮心虚道:“怎么可能,当然圆房过,一直圆房的!”
凌晔低头微笑,啄了下她的嘴唇,搂着她的腰,愉快道:“那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就抽空把这事儿给办了吧。”
雪若的脸发烫,热意从后脊梁一直蔓延到耳根,喉咙干干道:“再说再说...”
她轻轻挣开他,岔开话题,“咦?我的衣服呢?”
再低头看自己身上,连贴身内衣都换了,脸更红了,惊惶地看着他:“你....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凌晔咳了咳,转开视线,面不改色道:“昨日下雨....你衣服都湿了,我受累替你换了。”
雪若抿唇不语,房内一瞬间安静得让人窘迫,虽然他们曾同床共枕,相依而眠,但她从未在他面前裸*露过身体。
擡起头时,她已笑容平静坦然:“辛苦你了。”又道:“我的外衣去哪里了?”
以为她不记得昨夜被黑衣人划破衣服的事情,凌晔松了一口气,从一旁的纸包里拿出早上新买的刺绣纱裙,道:“昨夜你把衣服都吐脏了,被我扔掉了,换上这件吧。”
“哦...”怕她想起受辱而难过,他的体贴温存她受用心领,其实她已经不是少不经事的小丫头了,只是更在意他的安危罢了,顺着他的话拧起了眉:“扔了?我洗一下就好了,干嘛扔了,你简直太败家了!”
凌晔笑嘻嘻地看她,承认错误的态度十分端正:“夫人教训得是,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抖开纱裙,诚恳道:“罚我替夫人更衣吧”说着,就从善如流地去解雪若中衣上的系带。
“不必了。”雪若侧身躲过,轻巧地从他手中拿过纱裙,娇俏笑道:“你且去门外自行反省,等我换好衣服再唤你伺候。”
凌晔点头,躬身随口玩笑道:“微臣遵公主殿下懿旨!”
说着便退了出去,关上门让她换衣服。
房间里还回荡着他方才戏谑的声音,雪若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他的箭术开始恢复了,那么他的记忆是否也开始复苏了?
终有一日,他会想起过去的事情。
想起他们以公主和臣子相称的那些过往,想起他因她而重伤、失忆,也会发现她用成亲来诓骗他,将他留在自己身边的事实。
这一天,还有多久到来?
到那时,他又会如何处置她?
虽然决定来找寻他开始,她就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可是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处,让她几乎要忘却当时的忧虑和惶恐。
她一阵阵心悸,方才的幸福甜蜜也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在享用她余下生命中的最后一点点甜。
过一日,便少一日。
*
时密时稀的雨下了一整天,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水汽的风吹过来,直往人的骨头里钻。
“这两年年景不好,气候反常得紧,往年的秋天哪有这么冷,去年冬天还下了一场雪,看来今年也逃不掉了。”
赶车的车夫披着蓑衣,透过被风吹得半开的车帘与车内说话,风雨比较大,走的又多是山路,他把车赶得很慢。
凌晔拢了拢领口,又往趴在膝盖上睡着的人儿身上盖了件粘毛的厚披风。
前日晚间醉酒后,雪若总是叫头痛,因而他们又在平临多住了一日,让她缓缓劲。
趁她在客栈睡觉的功夫,他撑着把油纸伞出门,走遍了平临的大街小巷,把城内胭脂铺的当家产品都买了回来。
经过那日蓝玉庄招标的宅院时,发现大门上铜锁高挂,早已人去楼空了。
雨滴打在马车的油顶棚上,噼里啪啦地响,风裹挟着细密的雨将车帘吹得翻飞。
见车夫顶着风雨赶车,冻得脸都发青了,他向外招呼了一声,从座位旁边取了壶酒,让车夫暖暖身子。
车夫连声谢过,伸手进来接过酒,“多谢郎君,你真是个善心人。”
凌晔笑笑没有做声,低下头,拂开了搭在雪若脸上的几缕碎发,她的脸睡得红扑扑,半掩在雪白的兔毛领子内。
他从来都是个冷淡的人,对人情冷暖漠然待之。但雪若则不同,她心思细腻且周到,与人交往时总能体谅对方的不易,说话做事都委婉而柔软,久而久之,他也耳濡目染地有了变化。
他将目光收回,陷入了沉思。
自从发生了顾客用了胭脂发红疹之事,“雪记”的生意每况愈下,千灯镇到处流传着他们家毒胭脂的事情。
那日在蓝玉庄第一次见到“香雪海”的胡掌柜时,总感觉姓胡的神色不太自然,似乎在回避着他的目光,他也曾瞥了两眼“香雪海”的产品,包装上与“雪记”竟有七八分相似…
他细思了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
马车碾过路中的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蓦然剧烈颠簸,他急急搂住雪若,怕她滑下去,她兀自睡得香甜,只是双手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膝盖。
“前面就是千灯镇了。”车夫愉快地高声道。
凌晔擡眼看了看天色,何大富应该已经到长乐了,不晓得他是否见到了那个傅丞相。
不知为何,想到傅临风,他心里便有些发堵,擡手按了按眉心。
*
自平临回来后,凌晔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对铺子里的事情袖手旁观,而是以极大的热情一头扎进了“雪记”的每一个日常中。
因雪若忙于将新采购的药材制成胭脂香膏,交付给“流芳会”早前下的订单,许晗在后院洒扫和烧简单的饭菜,她就把看铺子的活儿交给凌晔。
她原想着如今生意清淡,反正也没几个顾客上门,就让凌晔坐在柜台后面看看书,也算勉强开个门。
没想到,凌晔看店后,“雪记”的生意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晚上掌灯时分,雪若翻着账本,诧异地发现铺子里的营业金额竟然每日都在增加。
她问凌晔怎么做到的,凌晔只是笑笑,谦虚地说做生意上,他并没有什么经验,一切都还在摸索之中。
他想了想,问雪若是不是可以把“流芳会”交付的货款拨一半给他用。
雪若诧异问道,你要这些钱做什么?
凌晔若有所思,“我想做一件事情,但不晓得是否能成功,等有了结果再告诉你。”
雪若追问是什么事情,他却不肯细说。
后一日,雪若在配料间隙跑到铺子里,好奇凌晔在整点啥,不料却见到让她大吃一惊的场景。
早前上门寻衅的王二和媳妇竟然登门赔礼。
夫妻二人擡高嗓门站在“雪记”门口,言之凿凿地向路过的行人说道,之前王二媳妇脸上的红疹与“雪记”的胭脂无关,后来查实了是吃了果凤梨所致,所以特来向“雪记”致歉。
凌晔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店堂内,看着铺子门口越聚越多看热闹的人,闲闲地捧着茶杯喝了一口。
千灯镇本就不大,王二夫妇向“雪记”澄清毒胭脂一事很快就在镇上不胫而走,人们在唏嘘之余,之前流失掉的顾客慢慢地开始回流。
后来,在雪若的盘问下,凌晔才说了实话,原来这几日他悄悄查实了王二媳妇曾经去医馆寻求让脸上发红疹的方子。
他上门交涉,一开始王二夫妇还嘴硬,直到他拿出了医馆的证据,他们才承认是受了“香雪海”的指使,来给“雪记”泼脏水。
“果然不出我所料,”凌晔看着账本,头也不擡地说,“都是那胡彧在背后作祟。”
雪若佩服地看着他,“你怎会怀疑到香雪海的头上呢?”
凌晔想了想,说:“蓝玉庄见他之时的直觉吧,”他停顿了一下,“这样看来,此次我们平临之行也不算全无收获。”
雪若又问:“可是,你又怎么做到让医馆给你提供证据,并让王二夫妻同意来店里澄清呢?”
凌晔合上账本,微笑道:“这要感谢你给我的那笔货款,有钱能使鬼推磨,医馆我买通了他们的一个学徒,把当日的接诊记录抄了一份出来。”
“至于那王二夫妇,恩威并用,要么去县衙说清楚构陷雪记的事情,要么来店里公示还能得一小笔银钱,你觉得他们这般胆小怕事又见钱眼开的市井小人,会选那一个?”
他翻了两个杯子,给雪若和自己各倒了两杯热茶,不徐不疾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