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夏泱泱听见他这说辞,不禁嗤之以鼻。
话说得好听,可是原主一个小小的童养媳,一边儿是婆家,一边儿是寺里这位。他们两边儿杠着不低头,倒是都不缺吃穿,可是她在中间夹着,连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都还没有呢。
雨水打在庙门口的翠竹叶儿上,窸窸窣窣地响着,这会儿,比刚才响儿还大了些。
宗景劝不动宗明,乖觉地跟着擡着门栓,把那庙门落了锁。
刚走了两步,宗景又不动了。站在院子中间的香炉旁,伸着手掌,朝天微微仰着头。
“啊,这雨下大了。”宗明说。
宗景又指了指门外,把手掌翻到头顶。
宗明咬了咬牙:“师弟啊,你说的也对。求佛之人要有慈悲心,是师兄心粗。你去拿把伞给她。我就这这里等你。”
宗景却站着不动。
宗明看着他透亮的眼睛,摇了摇头解释:“我去不合适。”
说话之间,雨又大了些。
宗景抱着油纸伞出来的时候,夏泱泱正好把绑在头上的头巾摘下来。那头巾不仅不挡雨,还吸了些水,湿答答地在搭在头上。
这头巾蓝底白花,被水打湿,颜色更加分明。蓝得更深,白得更鲜亮。夏泱泱垂着头,使劲儿一拧,手心儿都拧得发红,几滴水被挤出来,“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宗景走进一看,发现她肩膀一抖一抖地,掉在地上的不光是拧出来的雨水,还有她的眼泪。
他从前只见过那些刚进寺的俗家弟子哭,那些人躲进寺里,为了逃官司,为了逃饥荒。宗景看见那些人哭,心里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甚至想笑。
可这是他头一次看见女人哭。
寺门口生了几簇竹子,被雨水洗濯。她垂着头,站在一片湿淋淋的绿意里。
那脖子又白又细,小小的身子抖得像沾了水的蝶翼,连额前蒙了一层雨雾的头发都跟着一起抖。那样子让宗景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就差了那么点劲儿,在脑子里影影绰绰,一团白雾,却没能成形儿。反正跟从前看见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过宗景跟自己讲,这些都是皮相罢了。万千世界,这皮囊各有各的不同,但总归都会归于尘土。
在泪花儿里,夏泱泱看见那湿漉漉的地面上一对儿芒鞋。草编的细细密密,整整齐齐,里边儿装着一对大脚,袜子雪白,干净得不像话。
她扯着袖子,歪着头抹了抹眼圈,那样子又娇憨又可怜。可是一擡头,面前连个人影儿都没,只有一把油纸伞靠着墙摆着。
夏泱泱听见“咣当”一声响,这寺门这次是结结实实地给锁上了。
她走过去,拾起那只油伞。手一摸,那竹子伞柄滑滑溜溜,还带着宗景手掌的余温。
……
第二天天放晴了,宗景一大早就去寺门外看,他前前后后找遍了,也没看见昨天那只油纸伞。
第三天,
第四天……
过了好几天,宗景也没看见那油纸伞。
宗明见他郁郁不乐,问起来,就见他面无表情帝塞过一张纸条来,上边儿写了八个小字:“拿伞不还,人心不古”。
宗明咂舌,不过宗景自幼就在寺里,辩经他又不擅长。寺里这些杂项账务倒是他看管。前阵子有个和尚拿了针线没说,宗景为了这,查了数日,把账目对上,方心满意足。
背后少不得人嘀咕,也难怪住持不给他剃度。这少年也忒想不开。
所以寺中佛子一起玩乐就不爱带着他,但是住持却乐得他经常跟着。
过了几日,山下有人请白云寺的人去做法事,这种好事儿,大家自然是不想带着宗景,可是住持却又把他派去了。
下山到了半山腰儿的时候,路边有间废弃的小屋。这小屋不知从前是什么人住,但如今却连房顶子都没有了,院子里的井水倒是出奇的甘洌清甜。
看见小屋,就知道正好这山路是走了一半儿。佛子们下山的时候,常常这这里停下歇脚,再去那井中汲水喝,可算是十分舒畅。
但是今天他们停下时,却发现那屋顶子上有个小小的姑娘。
夏泱泱挽着袖子,正爬在屋顶上用茅草补房子。
骄阳似火,热得树上的蝉一声高一声低地哀嚎着。但是昨天下了雨,又有些潮。掀动茅草,那湿热气立刻就从里边扑出来,扑得人一脸潮气,满头都是草香。
夏泱泱皱皱眉,把脸别过去,但是也不怎么自怨自艾。上一个世界她牛乳花瓣儿娇养了一辈子,到八十岁都还是个天真的老太太,这会儿在这里修葺草房,倒是别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