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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床榻上,归寻平躺在床榻里,胸膛浅浅起伏,原本是正睡着的,她眼眶如今深陷,眼下一片漆黑,因吃不进东西,两颊显得形销骨立,身上满是异味,可是江之洁不嫌弃,他坐在江金娇身侧,挽起金娇枯瘦的一双小手,额头凑到其手背上,蹭了金娇满手的泪痕。

“......哭什么?”

她醒了,声音比猫儿还小,再不似从前一般,张扬,肆意。

金娇是一家人放在心里头的金娇儿。

江之洁知道自己妹妹顽劣,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可金娇是他的亲妹,他对金娇,总是忍不住千倍百倍的纵容。

可如今,最后悔,最痛恨的就是他。

这阵子,他想得多,一方面,是恨那妖道,另一方面,是恨他自己,没看好金娇,要金娇性情无遮无拦,锋芒毕露,才到了巴蜀被盯上。

“没事,怪哥哥,”他哑声道,不住蹭着金娇小手,“怪哥哥......都怪哥哥......”

江金娇手费力的推了推他。

“哭什么?”少女气若游丝,她如今鲜少再因疼痛失去理智,兴许是大病缘故,一日比一日想得多,思得多,竟还反过来安慰,“今日,好歹,好歹也是你跟月德大喜之日,高兴些啊,心悦月德那么久了......”

归寻是知道他们计谋的。

江之洁闻言,泪却落得更凶,他牵着归寻的手,提起月德公主,心悦有,更多地,却是灰暗。

“假的罢了,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他低垂目光,敛去眸中难言情绪,“哥哥想通了,待出巴蜀,便与月德公主分道扬镳,月德公主为大义与我假成婚,届时有我做好安排,月德公主名誉也不会有半分受损。”

归寻的手轻轻擡起,重重推了下他的额头。

这动作,却是要江之洁哭泣之下,忍不住笑了笑。

小的时候,他跟归寻关系不好,两个人整日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归寻打不过他,便总是用手推他额头,一推,便是告诉他:停!不打了!停!

“混账话,”江金娇瞪起眼来,她本就病重,一瞪眼,一张面孔看着颇为吓人,“你到底怎么了?莫不是怕自己配不上她天潢贵——咳咳!”她忽的咳嗽起来,江之洁忙上前拍抚她后背,归寻却又推了推他,“尚公主,便不能入朝为官,多是世家!避之不及!哥哥对月德一心爱慕,又为何!咳!会有如此犹豫小家做派?”归寻越发头疼,她这段日子以来想得太多,最怕的莫非过犹不及,江之洁是她唯一亲兄,她听了这话,便是在病中也不免着急。

江之洁坐在归寻身侧,闻言,却是低垂下头不再言语。

他满身少年光彩不再,只余说不清道不明的颓丧阴暗。

也是这时,外头有人开了雕花门,归寻听门忽的被打开,不满的擡起头,瞥见下人衣裳,刚要将这不长眼的骂出去,晴儿便开口道,“大公子,您出来吧,再晚恐误了时辰。”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没听到我与我哥哥正说着——”

归寻辱骂的话音一顿,被江之洁拍了拍肩膀,江之洁低头望她,在归寻眼里,总觉得自己亲兄发生了什么不对劲,“哥哥先走了,金娇好好养病,定会没事的,放心吧。”

话落,哪怕归寻有心想唤,江之洁也并未停下。

屋外下雪,纷纷扬扬,阖府上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前厅已经来了不少宾客,江之洁随晴儿走入回廊,正转头望对面雪景,眼前便递来一封信。

江之洁一顿。

这封信他很眼熟,是——

“这是......你在哪里看到的?”

晴儿对他浅笑道,“回大公子的话,这是奴婢今日为您处理婚嫁服时看到的,您既准备将这情信寄给三公主,又为何反而将情信放进抽屉里呢?”

“与你无关!”

江之洁一把将情信抢夺回来,他脸上泛起绯意,这情信他写了太久,自来巴蜀,便一直绞尽了脑汁去写这情信。

可写完了,他也没脸寄给三公主看。

他这种道貌岸然之辈,怎么配呢?

“大公子,您去吧,”晴儿道,她一直侍奉在江之洁身边,看着江之洁长大,江之洁闻言,不禁擡头愣愣看着她,“奴方才去医馆时,公主很高兴即将与您喜结连理,哪怕一切都是假的,您若是将这情信给公主,公主这一路上得多开心呢?”

“真、真的吗?”

江之洁竟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公主真的开心吗?”

嫁我这种人。

我这种人。

转念一想,却心中更痛,公主应当是高兴的,毕竟他给公主用了那香粉。

恐怕,药效已然有效。

晴儿连连点头,“大公子,人生在世,最怕过犹不及,您何不勇敢一次,公主是有心之人,您将情意告知与她,她定会高兴的。”

江之洁眼圈泛红的看着晴儿。

晴儿只是对她浅浅笑起来。

天正下着雪,白花花的一片天地间,晴儿的面庞显得如此温柔,和善。

“去吧,大公子,这边奴婢为您看着,还有的是时间呢,您只要做到无愧于心便好。”

江之洁手紧紧捏着手中情信,忙点点头,转身便朝外跑去。

他想告诉公主。

告诉公主他的隐瞒。

他卑劣,并非表面光风霁月,他有隐瞒,亦有隐情。

可他是真的心悦她。

真的心悦。

他卑鄙无耻,竟用那香粉骗取公主的心,虽他心中安慰自己是因不安那善渊姑娘的缘故,可他更知道自己的私心。

他想要公主也心悦他,这场假成婚,他有自己的私心。

他要告诉公主一切真相才行。

江之洁紧攥着情信,匆匆跑出去时,手中攥住一只自手袖中一直藏着的桃花流苏发簪。

这是当初,他和公主去首饰铺子时,他为公主看中的发簪。

江之洁将发簪紧紧攥在手中,不顾头顶大雪,径直跑出府去。

武定侯府距离医馆很近,只要一段距离,便能到了。

*

花灼一席隆重婚嫁服,手中端着红面绣金丝团扇遮脸,被梁善渊扶着坐上八擡大轿。

因是假成婚,多余凡俗尽数省略,江之洁不必过来接亲,只要他与孟秋辞等人多多招揽宾客,最好闹得巴蜀人尽皆知,人越多,越热闹,那泉阳散人才越可能会上钩。

落雪纷纷扬扬,巴蜀满城皆只剩下白与红两种刺目颜色,百姓不知是哪家贵人成婚闹出如此阵仗,纷纷跑出来张望,得了不少撒出去的金瓜子,连绵的十里红妆是武定侯府匆匆派人准备的,多是空箱子,阵仗却乍然一望十分了不得,只听远处炮竹声欢闹声与吹锣敲鼓声齐齐,花灼手撑着团扇,却忍不住望向旁侧。

梁善渊还在,今日喜事缘故,他没有再穿往日一身白衣,虽依旧是白色服饰,衣襟与衣摆处却绣了金丝,行走之间,仙人玉姿,雌雄难辨,他并没有看花灼一眼,跟在众人之后,垂眸行步。

花灼只望他一眼,不知何故,心下便雀跃不已,她微抿紧了染着猩红口脂的唇,听着自己脖颈上戴着的金玉项圈响个不停歇。

待到武定侯府,又是一阵热闹声不停,敲锣打鼓声几近刺耳的程度,花灼被人堆里的孟秋辞背着进门,孟秋辞似是担心她紧张,还安慰她一句,花灼轻嗯,今日满是宾客齐聚,入目尽是衣香鬓影,隆重欢颜,花灼一手捏着团扇,跨过火盆,进了里屋,四下便多是认识的宾客了。

都是被那妖道批了命的受害子嗣父母亲,提前说好要造势,今日他们也带了自家的亲戚过来,但双亲这边,花灼自然没有将远在长安的皇帝与皇后请来,也没有这时间耽搁,思忖片刻,便请了顺安王妃与老武定侯一同坐父母席。

花灼手持团扇,却是在原地等了等,才听旁侧脚步声过来。

同时,有人扬声,“今新人共结连理,鼓乐迎嘉宾,新人一拜天地!”

四面跟着安静了些,她隔着团扇,弯下腰身比江之洁略低的行完一礼。

“二拜高堂!”

一礼又成,花灼耳畔警惕听着四下动静,只等那妖道一来必要将其一网打尽。

“夫妻对拜!”

花灼转过身,她鲜少会穿如此长的衣袍,转身时竟脚步些微不稳,也是这时,对面江之洁横来一手搭在她手腕上。

花灼因其手的冰冷一顿,隔着团扇,只能望见江之洁模糊的一张俊秀面,他像是对她笑了笑,方才弯下腰身。

花灼亦同,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这不安又不知来历,说不清道不明的。

礼成,便是宾客酒席,花灼被武定侯府的丫鬟搀扶着往后院去,路过孟秋辞时,孟秋辞忽的拽住她的手塞给她一块辟邪牌,许如意不在,明显是出去办事了,花灼隔着团扇与孟秋辞匆匆对望一眼,无话,便被丫鬟领回后院。

阖府上下皆知是假成婚,自然入了洞房后便再没有什么需要花灼操心的事情,她饿的不行,又头晕眼花,随手扔了团扇,坐到绣着凤凰的红被上唤外头守着的丫鬟,“你们送些吃食进来。”

丫鬟应了声,人影自门外消失,花灼手里拿着辟邪牌耳边关心外界动向,过了会儿,听一阵规律的脚步声由远而至,虽知道不会出什么差错,但也难免心提了起来,听房门被推开,转头一望,进来的却是梁善渊。

“你怎么过来了?”

花灼不禁一愣,见他白衣如雪,衣上金丝线绣的是一片翠竹,随他走上前,烛光映照他身上衣衫,亦显光亮浅浅。

最重要的是,他脸上纱布撕了下来,并未落上疤痕,如从前一般光洁无暇。

他苍白,骨节分明的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听她问话,没回答,只合上房门,到她身侧坐下来,方才瓷勺舀了个白乎乎的汤圆出来。

“灼儿不是饿吗,”他温声道,“我来给灼儿送吃食。”

他端坐在红幔之间,手里端着的热汤圆之上浮出雾气氤氲,似将他白皙面庞也一道染出烟火之气,他轻轻吹着汤圆,热气四散,他却在花灼面前,将汤圆吃了一半。

花灼心下一惊,愣了一下忙上前去,“阿善?你在干什么啊?”

他吃不得东西,亦睡不得觉,阳光也鲜少晒。

花灼不知道鬼吃了人类的食物会如何,只见他面色如常,只是浅蹙了下眉心,他将汤勺里另一半汤圆递到她唇边。

花灼轻眨了几下眼,有心想问他,见他勺子一直举着,又担心他不舒服,累,低头将勺子里的半个汤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