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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秋日阳光有几分刺眼。

蹲在自己面前的男孩,穿着身樱粉色的锦衣玉袍,颈间戴着金银打造的长命锁,生的极为漂亮,似女孩一般。

脸似是吃的有点胖的缘故,有些微的圆,却更显温柔可亲,他墨发用女孩子家才会用的浅粉色布绳绑着,分成两条小垂辫子落在肩头两侧,一看就是家中阿娘觉得孩子太过漂亮,故意琢磨的,可却衬他似是书本里形容过的天上仙童,谁看了都不禁见之生喜。

尤其是一双凤目,哪怕是如此小的年龄,都透着难言温柔和缓。

花灼轻轻眨了一下眼,一点点松了口。

却望见,暖阳逐渐消散,乌云阴雨取而代之,眼前那道光是看一眼都透着温暖的人影,也逐渐消失。

又下雨了。

狐貍一向讨厌下雨,雨会淋湿毛发,麻烦得很。

可它还是从山林里跑出来,往山下跑去。

因为看到他了。

当年帮助了它,它在那小男孩的屋子里养伤,养了好些时日呢,它一直都记着呢。

狐貍口中叼着一只死去的鸟,那是它给自己准备的食物,它匆匆窜下山去,想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食物当做礼物送给他。

狐貍红色的皮毛沾满了雨与泥,当顺着狗洞爬进那黑漆的屋子里时,它兴高采烈,踩着满地鲜血碎肉往男孩的方向跑过去。

他听到声音,浑身一抖,下意识擡头,没见到任何人,继而垂下视线,见是它,却依旧面无表情。

花灼的神志装载在红狐貍的身体中,棕褐色的瞳映照出他已长成少年人,却些微模糊的脸。

看不清。

只能望见他满头墨发垂落,并未扎束,露出双似干涸枯井般的凤目来。

他干裂的嘴唇张了一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一根线牵扯着嘴唇,他转了一下漆黑的眼珠,看向对面堆积了满墙,发着腥臭,染满蝇虫的堆叠尸身,又转回来,定定盯着眼前叼着一只死去鸟雀的红狐。

“今日,是狐貍啊,”

干哑的声音,怪异的音调,似许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样,又像是坏了嗓子,一字一顿的声音,要野兽的警觉猛地自心头爬起,狐貍近乎浑身红毛都炸了起来,当即扔下口中的鸟雀,转头便要逃跑。

却被少年惨白的手一把拽住尾巴。

这只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曾给它治疗伤口,轻柔浅缓的抚摸过它的毛发。

如今,少年却双手紧紧交叠,死死扣着狐貍的脖子,狐貍尖锐的惨叫声似孩子哭啼,他没有停下,面无表情,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在自己手中逐渐断气的狐貍。

“思难?思难!”

远处,有男声呼唤,少年掐着狐貍脖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微神情,他浅浅皱了一下眉,似是不解。

“为何会现在来?”

长久的孤独让他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性,他重复嘟囔了几句,双手还掐着狐貍的脖子,直到有人自地道内爬上来,男人拖着衣摆,一直走到跪在地上的少年面前,“思难,你在做什么呢?”

“做什么?”少年不解的皱紧眉心,他擡起头,露出手中半死不活的狐貍,“这不是教主您今日给我的狐貍吗?我在做每日您给我的任务。”

男人手中的烛台随风轻晃,继而,男人宽厚的声音温和道,“可我今日并未给你送过任何牲畜。”

少年浑身一顿,他擡头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继而,又低下头,看着手中歪着脖子,死相扭曲的红毛狐貍,旁侧,被狐貍叼上来的鸟雀也一同落入视线之中。

过往的记忆冲上心头,印象中,他幼时曾救过一只小小的狐貍,那只狐貍分外有灵,为了报恩,整日不顾伤势出去,抓些他并不需要的鸟雀或是老鼠来送给他。

“嗬......啊!”

他忽然惨叫一声,将那只浑身都软趴趴的狐貍扔出去,扔到那一墙面的尸山之中,狐貍砸上其中一具女人惨死的脸,歪着脖子摔在地上的血堆里,红毛与血混杂在一起,近乎有些看不清了。

他手紧紧推着地面,不住往后挪着,直到后背靠上墙角,他忽的紧紧抱住自己,浑身不住发着抖,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不得已,对,我不知道它是那只狐貍!我还以为它是每日都会送过来的牲畜!所以我才会杀得!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不,思难,就是你的错——”男人正要牵住少年的手,却被少年猛地甩开。

“先生凭什么这样说!我何错之有!不——”他手紧紧扣着地面,继而,忍不住一拳一拳砸上地面,砸出满手的血,“是我的错,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哥哥,弟弟,妹妹,都死了,他们都被我杀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男人将烛台递到少年面前,照亮少年的脸,“思难,你怎么又哭了?先生不是教过你,成大事者不可哭泣吗?”

“可是......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我的泪......呜呜......”

“思难,不要哭了,来,”男人放下烛台,忽的双手捧住少年的脸,“不要哭了!”

少年被吼声一停,只流着满脸的泪,一双泛着慌乱与恍惚的眼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

“思难,先生方才为何说那是你的错,你冰雪聪明,是世间难寻的才子下凡,你真的半分也猜不透吗?”

少年只流泪,继而,摇了摇头。

男人似是有几分失望般,指向前方的尸山堆道,“那些牲畜,全都死于思难之手,思难杀了那么多的牲畜,在世人眼中,不是错吗?”

“是......是错......”

“对啊,是错,可我们心教,就是活在世人眼中的错误里,将人与猪,牛,羊,狗......摆在同一阶层,世人认为是错,将天子论为凡人,与牲畜并论,世人认为是错,世人认为天下无平等,我们心教虽如今壮大,却永远逃不过活在世人眼中,做着他们认为错误的,疯魔的事情,思难,在他们的眼中,咱们都是错的,先生要你认下你做错了,就是告诉你,你做对了!你没有错!世人看你肯定会骂你疯魔,但是你没有错,思难,我们心教,就是要活在那些无能牲畜鄙夷的眼神之下,所以,永远不要因为他们那些牲畜说你错了而心性崩溃!知道吗思难!”

少年被他双手紧紧掌着脸,他脸上不住在流泪,男人一巴掌扇上去,继而又给了他几巴掌,“思难!不许哭!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少年紧紧地趴在地上,他一声不吭,只埋着头任凭男人拳打脚踢,

“天子凭什么当天子!凡人之躯!民心所向!实则还不若先生我的拳脚,思难,世间不该如此划分,而该以强弱为分,牛,猪,比我们更强大,但我们更聪明,你也杀过它们,对不对?这证明你比它们要强,强者挥刀向弱者有什么不对?没有!没有!就像先生如今打你!也并没有任何错!因为如今的思难是弱者!”

“思难,思难,你知道了吗?知道先生的话了吗?世间本无秩序伦理可言,那都是无知凡人后天加上来的破烂东西!你不要因为杀了父亲,母亲,那些世人眼中所谓的亲人而悲痛,有何悲痛?他们没有你强,没有你聪慧,被你杀掉是理所应当的,知道了吗思难!心教没有亲情友情爱情一论,那是凡人最无用之情!先生一定要你把那情绪摘掉!知道了吗思难!你懂先生的一片苦心吗!”

男人紧抓着少年的衣领,摇着他的身子逼迫着他坐起身。

少年没有再哭了。

只是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