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众人哪里听她的话,跟这杀了人的毒妇站在一块儿那么大半天,登时吓得作鸟兽散。
翠柔孤立无援,对上杨氏恨恨目光,刚要继续解释,却见梁善仁朝自己大步走来,她登时慌慌张张擦了擦泪,
“五爷,真不是我啊,那信你认得的,在下头印了桃花的!那是咱俩当初的定情——”
她话将出,却被一巴掌打偏了头,登时眼冒金星摔倒在地,擡头恍恍惚惚看着梁善仁,满脑子都是不清不楚,成一团浆糊了。
怎么一回事呢?
府中那观音菩萨般的八姑娘将她扶起来,她耳畔嗡鸣一片,也不善言辞,只边流泪,边小声怯懦一句,
“我、我没干、我没干......”
这突来情况,要梁南音也傻了眼,她护在翠柔跟前,
“五哥,恐是有误会!翠柔连只鸡都杀不得!哪来的那等狠心?!”
秦氏闻言,又要来抓这不省心的闺女,梁善仁却悲痛欲绝,连连点头,
“八妹良善!看不得人受苦!走南闯北行医行善!也自有一番看人的本事!你说得对!所以我自是怪不得她!”
“那为何如此?”
众人不解其意,却见梁善仁痛哭流涕,又是失望,又是悲痛的望着脸颊一侧高肿的翠柔。
梁南音双手颤巍巍,也不知梁善仁这是使了多大的力气,翠柔一张脸本就白净,这时候右脸高高肿起,她抖出些药粉给翠柔涂抹,翠柔却只直直望着梁善仁,眼泪都干涸在脸上,呐呐不停,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没干啊!”
“还说自己没干!你还说自己没干!便这样想将罪过从我身上撇了去不成?!”
梁善仁忽然跪在地上,朝着梁长均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父亲啊!儿真是有错!都是儿的错啊!”
“到底怎么了!快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自从之前,翠柔这贱婢子便时常与我说起六弟读书上的厉害,”梁善仁擡手擦了下脸,
“言谈之间,面色嫉妒,眼神憎恨,我见她如此心性,告诫几句,她反倒对我说,梁世奇丝毫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五爷比他能的多!如此引兄弟隔阂之言我哪里能容她?!夜里训斥她几句,谁知丝毫没用,这贱婢子时不时便要——”
“我没有!我没有!”
翠柔大喊大叫起来,却被梁三爷梁末连一个眼色,梁府家丁登时塞了块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破布噎进翠柔口中,梁南音想拦,却被秦氏阻止,灰头丧脑的走到孟秋辞与许如意身侧。
三人皆神情怪异,孟秋辞与许如意到底是外人,又是嘴笨的外人,家事是天底下最不好掺和的,只能等在远处看个究竟。
梁长均揉着太阳xue,示意儿子继续。
“这贱婢子......”
梁善仁眼眶通红,瞪一眼翠柔,
“时不时便要说几句世奇的坏话,明里暗里擡我的高度,我自知她所言不对,心里便远离了她,那之后,我时常听她院里那小丫鬟抱怨这贱婢子穿的花红柳绿的出院......金子,你出来!”
一声落下,翠柔泪汪汪的眼珠子一转,登时“呜呜”起来,杨氏丧子悲痛,不顾众人阻拦便冲上前去,径直给了她一巴掌,将方才梁南音给她涂得药粉尽数擦了个干净。
名唤金子的小丫鬟一身白麻丧服,战战兢兢站出来,梁善仁问她,
“你之前曾说过翠柔穿的不三不四的出门去,还记得吗?”
“记得,”金子垂着脑袋,“我记得,确实有,姨娘整日穿的比、比谁都好,出门去,日日都去!”
“唔!唔!”
翠柔想哭,想喊,偏偏被布头塞住嘴,梁善仁要金子下去了。
梁善仁边哭边叹气,悲痛欲绝,
“父亲,我怨她竟敢对六弟动手,可我又怨不起来她,翠柔......唉,我还有什么不知道?她心里头有我,看不得我被六弟比下去,可杀了人那就是杀了人啊!如此还怎么回得了头啊!”
梁善仁大哭起来,不停磕头,“父亲!都是我的错啊!是我没教管好院里的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梁长均几近气倒,拍桌扬言,“还不快来人!速速将那贱妇压进祠堂!明日沉湖!”
*
这身血那叫一个臭气熏天,黏在皮肤渗透皮肉一般恶心,便是换了衣裳也除不了味道,花灼没穿来前也生性爱美爱香,哪容得了自己一身腥臭熏天,
“梁善渊,这臭味可有解除之法?”
一出鬼界,又喊起他梁善渊了。
此女颇识时务,困难有苦便使劲浑身解数,七拐八绕的求他不放,恨不能在鬼界黏着贴着,一出危险,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暴露本性不谈,话语间还具是颐指气使。
梁善渊眼睫微垂,唇畔似笑非笑,指尖搭上少女温热的后颈。
正走在花团锦簇的廊庑之中,没入鬼界之前才逃离一场生死追逐,花灼浑身一麻,只觉搭在自己后颈上的冰凉指头打着转,又轻又痒,
“你做什么?”
她凶怒躲开。
“把脉呢。”
花灼:?
“你把脉摸我后脖子把脉?”
花灼转头望她,女子站阴影处,身上没似往常披件外袍,花灼眼神忍不住寸寸打量。
其实时下,女子以丰腴妖娆为美,花灼自长安来时,见多了那浓墨重彩,妖娆富贵。
花灼自身虽不夸张,但也是带些肉的,可不知是不是平日里不用饭的缘故,梁善渊作为本作万人迷,其实身型颇为清瘦,平日里时常一身素衣,墨发半披,半用根银簪低挽,似清冷玉观音。
多的是人想给她送衣裳首饰,可梁善渊皆摇头拒绝,推却说当年收养自己的梁家遭遇如此横祸,她如何打扮的起来?
梁府鬼话一卷,梁府惨遭火灾灭门,不说梁府的人,便是连条梁府的狗都没能活下。
“恶鬼泼血,自是不同了。”
女子柔善,指尖又抚上花灼后颈,花灼抓着手里被泼脏了的福寿娃娃钱袋,其余东西她扔在鬼界,都不要了,只这钱袋子她带了出来。
闻言,动也不敢动,垂着眼睛瞅手里的钱袋子,又擡起眼皮望对面阳光金灿灿,映上树梢枝头,洒落满地的金。
只感觉那冰凉指头真像一条蛇,不住用蛇头碰着她后颈皮肤,花灼心觉怪异,倒是想起来此鬼有三大厌,一为用饭,二为阳光,三为睡觉。
原著里,沾上这三件事,时常能烦的黑心莲杀人放火。
“摸完没?”花灼心里战战兢兢,“本小姐怎么样?没事吧?”
花灼与梁善渊之间,正隔一片阴阳交界,生一副观音美面的女子站在阴影之中,与花灼相距不足一尺,阴阳却近乎楚河汉界般分明开来。
梁善渊望着自己搭在少女后颈上的指尖。
他手掌,手指,皆落于阴暗,唯独指尖自阴影踏入光亮,搭在少女后颈之上,所有疼痛宛若烟消云散。
这感觉可真好。
阴暗之中,食心恶鬼一张若纸人般的观音面恍似纸张皱裂,眼角眉梢与唇畔牵起几分阴郁笑意,他笑脸毫无一丝波动,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前头少女的后脑勺。
痛苦化为乌有,真好似他也就此走入阳光之中,成为一个受老天爷庇护的平凡活人。
真要他恍惚,恨不能将此刻至乐铭肌镂骨。
可也越是如此,越要清醒,步步为营,层层攻心,不出一丝差错。
梁善渊收回指尖,任凭疼痛若跗骨之蛆般再次席卷而来,他温声,
“虽是猴子泼来的,这血却离不了红黄白柳灰【注1】那五大仙,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去了的。”
“全洗不掉了?”花灼捧着自己的小钱袋子,“这个也洗不掉了?”
“洗掉了血,也是恶臭。”
花灼气怒,提裙大步往前走出好远,确定梁善渊是跟不上了,才放心‘赚外快’,
“你这没用废物!就是个花瓶,空有张脸孔的草包!自是比不得我哥哥英勇足智多谋!我去找我哥哥问问明白!定有可解之法!只是你这花瓶草包不知道罢了!”
脑海中阴德提示声令花灼翘起唇角,便见远远,梁善渊站在阴影处,乍一看是在沉沉望她,花灼心慌一顿,却见此鬼忽变了副模样,颇有几分柔弱可怜。
还轻咳了几声才开口。
“善渊只是想尽己所能帮花灼姑娘一把,帮不上你的忙,自知惭愧,浪费花灼姑娘时间了,真是对不住。”
“哼!你知道就行了!就你这废物草包——”
“花灼!你怎能如此说话!”
孟秋辞拽都拽不住,少年已大步穿过廊庑外草丛葳蕤。
许如意今日戴着墨蓝色发带,梳着高马尾,朝花灼大步而来,发梢跃动,少年生就与花灼五分相像的五官,这时一张清冷谪仙面含带愠意,
“我早同你说过,出门在外定要安分守己,蹈矩循规,你天性如何,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怎能待人如此横冲直撞,不计后果?如此与长安那归寻有什么区别!”
花灼被这一番劈头盖脸的指责骂懵,她自是知道归寻是谁,南康王七女归寻郡主,在长安大名鼎鼎,包养面首,当街纵马,坊间有个外号,叫归撞撞,原因是这郡主不太会骑马,整日撞人,撞到谁只算谁倒霉!
【遗憾通知,因灼灼被角色许如意教训,导致扣除二十分阴德!】
啊?
啊?!
还会扣阴德!搞没搞错!她辛辛苦苦骂梁善渊攒的阴德啊!
气死她了!花灼当即跺了跺脚,“我才不是那归撞撞!我骂她有理有据!归撞撞骂人无理无据!”
许如意气的连连点头,“随口骂人都能算有理有据了,你跟我过来!”
眼看着他要拽着自己往梁善渊的方向去,花灼有什么不知道的,早先系统与她说过的,辱骂梁善渊是为的要梁善渊不得痛快,她若没斗过,或是被迫道了歉,那要扣除的阴德可就太多太多了,是与得罪许如意的小磕小碰相比,全然不同的惨烈代价。
花灼才不愿因小失大,当即一只手扒住柱子,“我不去!我不去!”
“还敢争斗!过来!”
“我偏不!要我道歉!想都不要想!除非我一张嘴烂掉!破掉!”
“花灼!你!你太过分了!骂过人竟还嚣张!”
孟秋辞见这兄妹二人竟在臭花树下起如此激烈争端,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梁善渊自对面廊庑过来,她忙上前去,
“五姑娘,真是对不住,花灼妹妹生性如此,惹你不高兴了,但她是绝无恶意的。”
“我自是知道,孟姑娘放心,我没往心里去。”
梁善渊点头,指尖思忖的抚着腕间白玉镯,边与孟秋辞一同往花灼二人方向去,孟秋辞先一步上前,只闻那臭花树味道越来越大,也不知是什么树结的花,她怪道,
“师兄,花灼妹妹,快罢了吧,善渊姑娘没往心里去,你们兄妹两个在这臭花树底下如此争吵,一会儿定要惹得一身臭味!”
许如意自方才开始,也是闻见一股子奇怪臭味越发浓郁,当即松了花灼的手腕道,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臭花树,宁州怎会有如此臭的臭花树——”
这话将落不落的停止,是花灼呼吸一颤,哭了。
“你们讨不讨厌!你们才是臭花树呢......”花灼都快气炸肺了,对着许如意的方向就下意识骂了出来,
“你们全家都是臭花树!全家都是!”
*
天色渐暗,已是傍晚。
许如意与孟秋辞听完二人今日遭遇,梁善渊隐匿鬼界之事,只道花灼被猴子一泼怪血淋了满身,许如意孟秋辞颇为尴尬,对视一眼。
三人只听里屋传来翻箱倒柜之声,过了会儿,一股子怪味越走越近,臭味冲破了脂粉香,要整间屋子臭气熏天,花灼眼眶通红,裹了好几层的衣裳才出来,怨怨盯着他们,
“我还是臭花树吗?”
许.孟:......
孟秋辞此次正式领略了花灼有多记仇,正要安抚说不臭了,便听许如意轻咳一声,孟秋辞目光希冀望他。
她说安抚之言,自是没用,花灼只与师兄亲近,自然也只听的进师兄的话。
“挺臭的,但也没那么臭,就挺臭的。”许如意说。
孟秋辞:......
师兄,我知道你很想安慰,但你还是别安慰了。
孟秋辞欲言又止,只见花灼霜打的茄子般,搬着个板凳坐到院子里,屋子都不进了。
她方才进屋,给本就头晕的听澜臭吐了。
满是不顺心,花灼眼眶含泪,瞪了一眼坐在屋里喝茶水的梁善渊。
她就知道,梁善渊目的不单纯,就是为许如意来的!
扣除的这八十分阴德,她早晚要狠狠骂这黑心莲赚回来!
梁善渊自是察觉到花灼目光,他以手背抵脸,竹纹杯沿贴在唇边,一口水也没喝下去。
许如意刚想问花灼为什么搬着个凳子坐这么远,孟秋辞预感不妙,及时截住他话头,
“花灼妹妹,你可还记得今日泼你脏血的那东西,有什么特征?”
“特征?”
花灼皱眉思忖,“我看到它,是在一个灵堂里,啊——”
她一愣,“是在九哥儿的灵堂里!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像个男孩子!和上回我见到的那个并不一样!”
许如意烦闷的在屋子里兜了个圈,四处打量,怀光阁坐落树影之下,确实不算吉利,但也并不成理由,
“为何梁府怨鬼偏这样纠缠灼儿?师妹,你现下能否给灼儿卜上一挂?”
“上回自花灼妹妹院中回去,我便卜过一回,”孟秋辞面色不好,“空亡挂,到了梁府诸事不顺。”
众人沉默一瞬,许如意捏着眉心坐回去,抽出一沓黄符纸,将刚结痂的手指再次咬破,开始沉默画符。
“看来定是秦氏之子梁能文了,”许如意道,
“先前梁府顾念那孩子头七,不要咱们行驱鬼之事,如今那孩子已然下葬,若是还对咱们多加管控,此次梁府鬼祟之事,咱们青庵观便不再管了!”
许如意闹起闷气,手上符纸画的飞快,“到时候师父那边有我去说,今夜便行杀鬼阵法!”
孟秋辞看师兄手速飞快,便知道师兄是生气了。
许如意这人生一副谪仙面,对外也颇为冷情,其实爱生闷气,少年自青庵观出来降妖驱鬼,被梁府一番管控便罢,亲妹子又受如此危险,孟秋辞摇头笑叹,却是拿了他一沓黄纸过来自己面前。
“师妹做什么?”
许如意下意识以为孟秋辞要拦自己,却见女子温婉,坐在他对面,也咬破了指尖。
“帮着师兄一起画符啊,”孟秋辞莞尔,“今夜便要去驱鬼,两人齐心协力,总好过你一人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