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089
◎解脱,对谁都是。◎
一场大乱后的皇宫,被随之而来的雨水洗刷得复如从前。
雨后,在一片祥和之景下,旧一代的历史即将落幕--
少年褪去往日的玄色,身着鲜明杏黄,踏入殿中,随之一股扑面而来的药味。
他定身,弧度锋利的轮廓染着浓重的疏离感,看向榻前之人:
“何事?”
龙榻上的谢康禛透着沧桑皱褶的眸子看去,少年就这样站在那里,如冬日冷感的阳光,遥远又淡漠。
他从被褥中伸手,对他说,“过来。”
商侑安未动,并未回应床上之人。
谢康禛心里清楚他不会过来,伸出的手落在被子上,昔日的那份威严早已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满脸的惆怅。
“你恨我,是应该的。”
闻言,商侑安带着一丝嘲讽,问:“父皇,我恨你什么?”
“自你出生,我便不喜欢你。”
谢康禛缓缓道,对于少年隐忍的镇静,收入眼底,“你母亲一心系于你身上,原本对朕仅剩的一点期望都转移给了你。随着你长大,朕在你母亲眼里渐渐失去了存在感,多了一份不耐烦。”
谢康禛回忆着,眼里湿润,眉间紧拧,透着十年未曾放下的执着。
商侑安面色冷漠地瞧着这个满脸悲伤的男人,好似对男人自怜的话透满不耐烦:
“这件事情您早在当年就告诉过我了。你还有别的话要说么?”
少年的不耐烦让谢康禛沉默良久,“朕知这一切都是她对朕的惩罚,朕不怨不悔,朕会同她道歉的。只是,我唯一的遗愿便是能与她同墓而葬,这是少时的承诺。”
殿中陷入死沉的寂静--
少年忽的笑了,笑容竟带几分阴鸷,他走近榻前,狭长的眸子轻挑,眸似寒潭,露出几分讥笑之意:
“当真一丝都不悔么?”
面对少年的质问,谢康禛却见少年眼底的清冷自嘲,那一眼,看穿了少年藏于心中多年的委屈和失望。
在那一刻,谢康禛微怔,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摸一摸少年的脸。
这样荒唐的、象征着父爱的举动,在几乎要碰到少年时,被少年躲开了。
一刹那的愕愣后,商侑安嫌恶般起身,他隐去被曝于人前的酸涩感,指节攥得发白,带着几分连自己都厌恶的情绪:
“你想与她合墓?休想。”
“你怎么恨我都没关系,我也会将如今的这一切都给你。可你不能拿我和你母亲来报复,这是朕唯一能对她实现的承诺了。”
谢康禛情绪激动得连咳几声,苍白着脸,紧皱眉头,凝着他。
商侑安笑出了声,他从谢康禛的寝殿窗台望去,壮观繁华的宫殿,却充斥的冰冷、无情。
多看几眼都愈发厌恶,如同当年的他,跪在雨中,对着这偌大的殿堂,永远只有恨意,只有厌恶。
“她从不愿进宫,你比谁都清楚。如今好不容易远离这里,远离你,也解脱了,你就别再去惹她厌了。”
少年立于窗边,沉沉一道。
闻及此,床上之人剧烈咳嗽起来,气急攻心,鲜血从嘴角涌出。
一双苍凉巍颤的手探去空中,双目空洞,睁睁而然,眼角落泪,喃喃而道。
却无人去听他说什么。
李省从殿门口跑进来,跪在龙榻边,“圣上!圣上!”
那双手悬在空中,想去抓紧什么,可少年始终背立窗台,墨瞳深沉,不回头看一眼。
李省含泪抓上那双快要无力的手,凑近床上之人,“圣上,您要说什么?您说,奴才在......”
那半瞌浑浊的眸子无光,气若游丝,那双逐渐冰凉的手终而沉垂。
无人知道谢康禛最后想说什么,或许是一句迟到已久的道歉,又是对谁说的,那人已经不在乎了。
在永沉黑暗的尽头,床上之人的耳边传响一场盛世婚宴--
那隆重又华丽的盛宴停歇后,年轻男子迈着金靴,踏进殿中。
他如呵护珍宝般掀开新婚女子的盖巾,接着便端起合卺酒,若是不看女子脸上的表情,倒还真像一对被世人称赞的佳人。
女子神情冷色,冷眼瞧着他,“谢康禛,松开我。”
此刻才发现,女子一身华丽的婚服下,被捆着一双手,挣扎不脱。
谢康禛一身龙袍,将酒杯放在桌上,替她解开手中的绳索。
而随之即来的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印在男人高冷锐气的脸颊上。
他脸色一沉,看向女子,随之在意识到今日是大婚时,收敛情绪,换上温柔:
“旖儿,为何不高兴?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面对男人的质问,商旖面色失落,盯着那杯合卺酒,道:“这场婚宴,你可问过我愿不愿意?”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从一个行商之人,摇身一变,竟是成了这岱延的天子……
荒唐。
谢康禛坐在她身边,不见怒意:“你爱的是我,我是什么身份重要吗?朕带你离开那个小地方,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
商旖视着眼前这个深情至极的男人,就在一月前,他还以一介生意人行商失败的身份落脚于偏僻的雁城中。
为她母亲出药钱,陪她一同遥骂贪官,一边艰辛劳工。
谁曾想这短短一月的相处,竟成为了商旖一辈子的困缚。
得知他身份时,还是她母亲病逝之际--
母亲拉着他的手,说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临终嘱托,念念叨叨到最后,他全部应下。
就连那些她与他谈论的宁静闲游的日子,他也从不曾拒绝。
这样的谎言与幻想,在一次午后,被彻底打破--
狭小简陋的屋内,挤着浩荡的数十人,外面围着冷酷威严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