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桑葚酒(1 / 2)

第113章桑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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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七年的冬至没有雪,看兆头是个暖冬。

可许多人的心却是暖不起来。

皇帝虽立了六皇子为太子,但同时也有意无意提拔了二皇子的母家薛家,许是为平衡朝堂势力,使得朝中太子一党与薛家一党隐有分庭抗礼之像。太子之位落定并不代表故事终点,也许是又一个腥风血雨的起点。

今上正当壮年,若是要等年幼的太子接过社稷……那还有好些年头呢!

而这当中又有中立一派,在朝廷占据一席之地。他们以清流派为代表,既有不上不下的老臣也有官场新贵,不钻营、不站队,以魏文贞公、海青天做榜样,也许固执死板却绝对将忠君爱民奉为圭臬。他们不是权势最大的,也不是家世最好的,还时常惹得圣上不快,其中被降罪和贬官的大有人在。

但皇帝同时又清醒地知道这群人不会背叛君权,更准确来讲,儒家的仁义礼智、恕忠孝悌刻在他们狼狈皮囊下的硬骨头里,既叫人恼恨他们不懂变通,又不由让人感到放心。

对京中的大多数官员来说,皇帝的放心就是张保命符。

新任的太子太傅也是清流派代表人物,年近花甲,历经三朝,官居二品,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连皇帝见了都要问候一声先生安好。

洛邑的冬看似一片安稳,底下的暗流涌动不知卷入了多少人。

是夜,闻昭穗掐着时辰去将军府后院摘梅花,却见闻堰独自背着手立于阶下,背影高大,裘皮长袍外似乎已结了一层霜。

白梅在月下吐纳冷香,寒蛩被遗留在了上个秋季,如今的夜晚很静谧,闻昭穗惊讶开口:

“这么晚了,爹爹怎的还未歇下?”

“有些事悬而未决难成眠,怕扰了你娘亲便出来了。倒是你,大冷天儿的不待在屋里取暖来后院作甚?”闻堰转过头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愁绪。

他又自上而下细细察看了闻昭穗一遍,大氅、短袄、鹿皮靴,确认闻昭穗裹得足够实在暖和,这才舒缓了眉头。

“女儿是来摘花的,白梅趁着夜间摘下做香更好。”闻昭穗眸带雅致,小步挪到闻堰身侧,仰头问道:“阿爹是因何事心烦?是近来京中的纷争吗?”

“京中倒在其次,只是几日前从西南传来军报,战事吃紧,主帅还因箭伤重病不起,怕是情况危急。”闻堰深深叹了口气,坚毅的面庞露出烦忧。

闻昭穗笑容一僵,似有所感,“那爹爹……”

“我今日已向陛下请旨前往西南平定战乱,陛下准了,不日便要整军出京。”闻堰目光歉疚,说得直截了当。

“可马上就到年节了,怎会如此突然?阿爹不能再多留几日吗?”闻昭穗喃喃,连拢着大氅的手都忘了收回,寒意从指尖蔓延。

闻堰笑了笑,语气温和而坚定,“若拖至明年,且不论爹爹能否安心过年,西南百姓大约是难撑过这一年了。我身为将军,金戈铁马原是归宿,怎可任凭生灵涂炭而坐视不理?京城如今局势不稳,日后如何皆难预料。加上此次战事的主和一党愈发叫嚣,陛下准奏增派援军后他们难免记恨上将军府,爹爹远在西南,一旦出事鞭长莫及。阿穗放心,我离京前会安顿好你和你阿娘,派人将你们护送去江陵祖母家,只说回去过年探亲,而后便留在那处罢,免得被卷进京城这摊子浑水。待爹爹回来后再去接你们娘俩。”

他再不想让妻女如同质子似的待在京中,受人制肘。

闻昭穗恍惚间又见到了那个身披铠甲、戎马征战的勇武将军。是了,回京修整受赏只是暂时的、漂浮的,她阿爹是大晋的威远将军,担着镇守江山的重任,边疆的土地是坚实的。不管洛邑有多富贵繁华迷人眼,阿爹的目光永远移不开边塞的沟壑万千、秋风落日,无论生死。

这是闻堰的道。

“去祖母家?娘亲知道吗?我们不能像之前一般跟随爹爹吗?”闻昭穗一时接受到大量信息,捕捉到重点,无措地喃喃,问出一连串问题。

“我还未将此事告知你娘,待明日吧。这回与驻守西凉不同,不仅有叛军还有番邦作乱,牵连甚广,战事也不知要打到何时。我怎能让妻女涉险?”

闻堰大手抚过闻昭穗头顶,疼爱又愧疚,“之前爹爹原本想撮合你与齐王世子,阿穗无意那便算了,江陵的好儿郎也一抓一大把。对了,军报上还说用方便面做军粮甚好,军士们都很感激洛邑的长宁郡主,爹爹很为你骄傲。阿穗是个顶有能耐和主见的姑娘,可爹爹还是不放心将你留在京城。”

闻堰的手掌和手指皆有老茧,是常年握着刀剑长|枪在疆场的血雨刀光走过来的。他身形高大英武,手掌却是极轻地落在闻昭穗头上。闻昭穗想起之前娘亲说过,闻堰身上也有好几处刀剑伤,有深有浅。

爹爹是大将军,千里之外狼烟遍地,就算隔了再远,铁马冰河也会入他梦里。

而闻昭穗和方沁如皆是将军家眷,闻堰远在边疆领兵作战时,也只能点一柱高香,双手合十祈祷。

“……我省得。”闻昭穗知道她应当明白、应当理解、应当懂得,用大义盖过小家,以江河代替私心。可闻昭穗做不到,她眼眶湿润,再也不想摘什么白梅了。

她很难受。

“阿穗不要怕,爹爹别的不成,打仗还是可以的。不要哭,就当去江陵玩两年,你祖母最喜欢你了。”闻堰粗糙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滴。

“那爹爹回来之后一定要教我骑马。”闻昭穗闷声。

下雪了,很细微地飘在白梅间,恍惚中融为一体,天气变成了白色。

翌日雪停,地上落了一层雪。

钟粹殿的宫人面无表情清扫地上血迹,对一旁软倒的两具尸体视若无睹,暗红的粘稠在纯白的背景上格外显眼。尸体的手脚关节都朝着不可能的方向弯折,死去的面目狰狞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