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厅里再次传出一阵哄笑声,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勾引中书令大人。”
“她这样喜欢勾引男人,把她丢到花楼岂不再适合不过。”
深闺里的小女娘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孤寂,好不容易来了乐子,哪能如此轻易放过。
她们越是嘲讽取笑尤枝枝,也不过是越多地暴露出自己日子是何等的乏味与可悲。
她们似是相互斗艳般,争着抢着你一句我一言,哪个注意到花厅门口蛰伏的危险,
“看她那副丧家犬的模样,才一盆水,刚才的嚣张劲呢!”
“贱胚子就是贱坯子,不是你的,使了手段又如何,你心心念念的中书令大人可来救你了?!”
方一倒吸了口凉气,“贱胚子”几个字可是大人的逆鳞,这些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用这个词说大人的心尖人。
尤枝枝从未想过有人会救她。
不过是一盆水罢了,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尤枝枝泰然合上眼,扬起玉颜,似是主动迎接下一盆清水,
她的肌肤因水洗净,倒像是凝脂幽兰,日光下泛着细润柔光,平添七分素雅,三分娇媚。
婆子是个惯会欺负府里丫鬟的,得了这样的机会,更是发狠般,算计着一盆水如何不偏不倚地朝尤枝枝鼻嘴里倒,非要呛得她呼吸不得,溺死在这才好。
事了了,正好去姑娘那边领个赏。
心里盘算得美,婆子倒是没注意身旁悄然多了人,一盆水未泼,反倒整整齐齐扣在了自己头上,“叮铃哐嘡”一阵,摔了个四仰八叉,连同盆子、水渍一起滚到楚芳若脚边。
押着她的那两个婆子,也被方一方六一人一记窝心脚,踹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哎呀哎呀”似个翻了壳的乌龟。
爆笑声戛然而止,气氛瞬时凝滞。
小女娘待的花厅,怎就突然闯进来个外男!
东方溯轻轻一带,尤枝枝软软地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不用留心便听到了他坚定的心跳声。
楚芳若率先反应过来,带着花厅的女娘们起身行礼。绕是这样,各个还在搔首弄姿,眼睛在东方溯身上不怀好意地游离,
谁让东方溯面如冠玉,青隽矜贵名声在外,况且,还有个不近女色的好名声,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可走进花厅后,东方溯视线自始至终凝在尤枝枝身上,不曾移开片刻。
待看到尤枝枝双眸如雨后露珠晶亮,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虽身子娇娇软软的,素净却无半分病态,才稍稍放下心。
水打湿了衣衫,尤枝枝肩头凝脂若隐若现,她擡起手轻轻拨动着鬓间碎发,水花滑动在皮肤上,更衬得晶莹剔透,犹如琥珀般美丽,
她□□微微起伏,每一次的呼吸都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
东方溯眸色微动,挥手招来宽大披风不遗一寸地裹住尤枝枝周身上下。
东方溯淡淡扫了眼在场不知死活的女娘们,
“好笑吗?”他尾音长佻,懒散的声调似笑非笑地问。
纵使现在,这群小女娘也没意识到自己头上已经悬上了一把刀,裹着一层来自地狱的气息。
还各个都在争功争宠,
“大人,这个贱婢不知礼数,楚姑娘替您教训她呢!”
“大人,贱婢不听话,可不能纵着。”
“杖毙算了。”
“今日不能见血,让她自己了结吧。”
“一条布子挂死太便宜她了,总要听着叫唤才好,用针扎……”
“你们也不怕脏了手,发卖出去便是。”
七嘴八舌的,倒是给东方溯想了不少办法。
尤枝枝竟对自己奇奇怪怪的死法生出些好奇,从东方溯怀里侧出只耳朵,听见“发卖”俩字,淡漠的双眸不合时宜地闪出星点亮色,
还擡起头试图将这俩字传递给东方溯。
东方溯邪恶而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狂狷的笑,淡淡一扫,
“这两位是哪家的女娘?”
尤枝枝浑身一凛,她又见到了这个笑。
两个话最多的小女娘曼步来到跟前,
“小女是兵部尚书府次女刘若兰。”说是次女,和二皇妃是一母同胞,也是嫡亲的闺女,顾是这群女娘里最张扬的。
“大理寺卿独女赵如云。”
两位都是二皇子的人。
一个赛一个的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身段妖冶,眉目含情,只想引来东方溯注意,
东方溯半分余光都没甩给她们,垂眸独独看向怀里的尤枝枝,满载着温柔与宠溺,“冷吗?”
尤枝枝眸色淡然,轻轻摇头。她只是看这出戏看累了。
也不愿配合东方溯演什么你侬我侬。
东方溯弯腰打横抱起尤枝枝,未置一词走进后堂,
花厅里落针可闻,一屋小女娘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搞不清状况,最后看向楚芳若,她无声地咬着下颌,难以抑制浑身的颤抖,
虽然她想退婚,可现在她还是他名义上的未来夫人。
这是不给她丝毫面子。
甚至,东方溯进了花厅后,目光就没离开过那个通房贱婢,哪里瞧过自己一眼!
有的小女娘偷偷朝后堂望去,堂堂中书令大人站在门外,竟然给个贱婢看门,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哪里不对。
片刻之后,尤枝枝换了身天蓝色长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那般的清新脱俗。
走到东方溯身旁时,被他一把揽住妖软细腰,尤枝枝不假思索地往外躲,耳畔却吹过温热的呼吸,
“不想死就别动。”
东方溯走到花厅后,径直坐在了主座之上,连带尤枝枝一并坐在他身旁,
他未来的夫人楚芳若还站在一旁呢!
哪有她坐的地儿啊!
楚芳若被气得浑身发抖,相交于胸腹间的双手掐出血,进退两难。
未来主母做到这个份上,不是一般的难看。
“本官给你的簪子呢?”东方溯忽得问尤枝枝,满心满意的轻柔关怀,让满屋子莺莺燕燕妒忌不已。
尤枝枝纳闷他今日怎么这么执拗于一个青竹叶簪子,从怀里取出来递给他,
这个簪子虽然别致,也无甚特别呀?
东方溯再一次亲自给她戴上。
又引来女娘们的窃窃私语,“堂堂中书令大人,送这样一支簪子,看来对这个通房也不过如此。”
“你知道什么,我曾听母亲提过,当年中书令的父亲,也曾在人前送给一个舞娘一支发簪。似个竹叶,看样子,像是这个。”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东方家以竹为尊,我曾去过东方府,那里处处是竹子,府里窗棂、墙上、路上用的都是竹子纹样。”
“你们不必猜了,那支簪子,是东方府当家主母代代相传的信物。”
“那为什么……”话到这里顿住了,
不大的话音在静得可怕的花厅蔓延,清晰地飘进每个人耳中,
她们悄悄朝楚芳若那里递眼睛。
十几年贵女教养令楚芳若无法大肆发作,紧抿着唇,脸上一一闪过愤怒、不甘、不屑、敌意。
东方溯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她这个所谓的夫人就是个摆设,他满心满眼全是……
孰轻孰重,当下立见。
“方才,是谁动了本官的人?”东方溯掀起冷唇质问,声音冷冽,已如千年寒冰。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两个小女娘,扑通跪下,凄凄婉婉,“大人恕罪,我等不知道这位……女娘是大人、的人,冲撞冒犯了大人实属无心。”
东方溯怎会听得别人纷说,声线的低沉慵懒,带着天生的漫不经心,“兵部尚书、大理寺卿教女有方,该赏。”
“赏什么好呢?”
不熟悉东方溯的两个小女娘以为他真的要赏,刚想谢赏,便听见东方溯轻描淡写接着道,
“不如,就赏一人十个大嘴巴!”
欣喜冻结在脸上,骇得脸已铁青,“中书令大人饶命,我们知道错了。”
管家宽仁,即使上朝时遭言官当众顶撞,官家也从未重罚过谁,
何况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掌嘴。
何其羞辱!
前厅已然觥筹交错,方六带着侍卫闯进来时,大理寺卿端起酒杯,正走在向吏部尚书敬酒的路上,
猝不及防地便被架住了,同样被架住按在地上的还有正受人恭维的兵部尚书。
甚至,方六都没向在场的二皇子和主家吏部尚书说清缘由,便宣布,
“中书令大人说,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教女有方,当赏。各赏十个嘴巴子。”
被两名侍卫押着跪在地上的兵部尚书双目瞠圆,鼻子双翼噗噗吐着怒气,
“大胆,我乃朝堂命官,怎么如此当众羞辱。官家尚且……”
方六最烦这些所谓的文官,满身上下一股酸腐味。没等他说完,一个巴掌早就呼了过去。
二皇子最先发难,喝道,“放肆,当本皇子不存在嘛。”
打他的人就是打他的脸,护不住以后如何立威!
话音刚落,两位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命官被扔到地上,
“掌嘴完毕。”
方六哪里会理会什么二皇子的咆哮,整个掌嘴过程干净利落,其他在场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扬长而去,
只剩两人跪在地上哭天抢地。
有官员愤然,“二皇子,中书令这是何意!当众羞辱朝廷命官,无视皇子,其罪当诛。”
偏偏这个时候,太子去换衣服了,所有的枪啊矛啊都直冲二皇子而来,
二皇子放在双膝上的手青筋爆起,恨得牙痒痒,他哪里想得到东方溯会来这么一手。
他是故意的吧!
与此同时,在众人面前从来与二皇子泾渭分明的东方毅,正悠哉悠哉喝着小酒看热闹。
二皇子暗地里瞪了他一眼,他们东方府的人一个比一个奸诈耍滑。
兵部尚书气得头上冒烟,“二皇子,你可要给老臣做主啊!他这哪是打老夫的脸啊,您还坐在这呢!他分明是没把二皇子您放在眼里啊。”
“我要上禀官家,还老夫公道。”喝得满脸通红的大理寺卿被铺天盖地的十个大嘴巴子打懵了,现在醒了酒才反应过来。
双颊火辣辣地疼。
两人一个哭天抢地跪倒在地,一个气愤凛凛甩袖正欲进宫,
怎奈,连滚带爬起身后,只走两步又被拦了去路。
方六如瘟神般再度降临,仍是一贯的嚣张,
“中书令大人有命,刚才没听见响。来人,再打!”
闻此言,什么风雅儒士,什么朝廷命官,什么礼仪规矩,什么坐正行端,什么义正言辞,
在这一刻全化为乌有。
两个人用着最本能的力量,双手双脚并用疯狂地往外逃,嘴里听不清是谩骂还是求饶,
“饶命啊!”
最后一个音被扇巴掌声堵了回去。这次比第一次更为猛烈,两巴掌下去,两位养尊处优的大人脸颊肿得像馒头,在太阳底下还反射着血红透亮的光,
“反了天了!”二皇子摔了杯子,当朝皇后的嫡子,哪里受过这等无视与欺辱。
可二皇子没甚私兵,今日前来贺寿,原本是设了局拿住太子的错处,来之前早已做好了作壁上观看出好戏的准备,
谁知大火却最先烧到了自己阵营里。
区区一个大理寺卿也便罢了,东方溯公然打的另一位可是他的岳丈大人,兵部尚书刘谨现。
救不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如何让其他人甘愿跟随?
皇后的面子也没地方搁了。
杀人诛心呐!
东方溯这是要抄了他们的老底,断了他们的生路。
“住手,本皇子说了住手!中书令以下犯上,难不成想谋反!”二皇子拔.了侍卫的刀架在方六脖子上,
“让他们住手。”
方六轻蔑地扫了眼身侧的二皇子,身形丝毫不慌,
“二皇子恕罪,就算是你杀了属下,他们依旧会继续掌嘴。属下只是奉命行事,您有什么吩咐,请与大人说道。”
这是不买二皇子面子的意思。
“他人呢!”二皇子几近失去理智地吼道!
“在后院花厅。”
“好,我这就去拿了他,看他是否有天大的胆子以下犯上。”
二皇子持着刀,杀气腾腾朝后院逼去,又被东方毅拦下,
他匍倒在二皇子面前,甚至卑躬屈膝,
“二皇子息怒,我家二哥从来老成持重,今日做出这等荒唐事,定然事出有因,望二皇子明察。”
东方毅这一截,硬生生拦腰砍断了二皇子失控的怒火,两两三三几句话看似句句为东方溯求情,但字字意有所指:
东方溯如今还是东方府的,如果定了以下犯上的罪责,东方府免不了受牵连,当年联手之时,二皇子可是答应过祸不及东方府。
东方溯向来做事必有因果,他今日突然如此残暴,一定是有所算计,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激怒你,打乱咱们的计划。
东方溯能够如此暴怒,公然赏朝廷命官赏嘴巴子,说明花厅的谋划成了大半,二皇子只管渔翁得利!不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正中东方溯下怀。
二皇子渐渐醒悟过来,硬生生咽了口恶气,厌弃地丢了刀,用锦帕使劲搓着手,又是那个傲视天地的二皇子,
“好,本皇子就给你们东方府一个机会,东方族长何在!”
“下官在,在这呢!来晚了,来晚了,二皇子恕罪,楚兄见谅见谅。”东方毅的父亲东方二叔瑞轩从抄手游廊一路疾行而来,后面跟着面色庄肃的东方三叔。
“你教出来的好侄儿,东方溯现在正堂而皇之坐在女眷花厅,还像不像话!公然殴打朝廷命官,还有没有王法了。”二皇子派头十足。
“臣下知罪,这就去将逆子拿来。”臣子唯唯诺诺。
这才是正常舒适的尊卑上下。
在这一瞬,二皇子的威严仿佛又如山高凛,他踱步回上座坐定。
在父亲和三叔赶来之时,东方毅早已躲在他俩身后,把东方溯做的好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将东方溯逐出族谱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虽说大伯早逝,独留了这唯一的儿子,父亲和三叔念此,多有庇护和宽宥。
可搁不住东方溯一而再再而三地狂作,
这是他自己为最后一步死棋自掘坟墓呢!
倒省了东方毅不少功夫。
说话间,后院花厅来人回禀,
“中书令大人说,他听见响了。收拾完女眷那边的事,便过来与诸位喝酒、看戏。”
“二皇子,您可要救救小女啊。”兵部尚书脸肿得个猪头,勉强能听得清他的哀嚎。
“小女虽然不知哪里得罪了中书令,可中书令擅闯女眷花厅,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让她们以后如何家人哪。”大理寺卿就要惨许多,含含糊糊说了那么多,一个字也听不清,只听见鬼哭似的嚎叫。
有了当枪使的臣子,二皇子忽然还想起自己有个皇兄,
“今日太子在场,楚尚书,事情发生在你府上,你是中书令的老师,又是他未来岳丈,我虽然替诸位大臣着急,也不好横加干涉,还是你和东方爱卿拿个主意吧。”
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把责任推给了太子。
好似方才要拿刀砍人的不是他。
二皇子对自己这几句话甚是满意。
在这样一个时刻,太子不知所踪,是凑巧还是纵容?亦或是故意借题发挥、打压众臣?
在座的诸位都得好好想想了。
如此想想,他倒乐得见东方溯耍横,他树敌越多,越会墙倒众人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