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万事凭流水(1 / 2)

第91章万事凭流水

萧琳与梅音从宫中回到王府时,成碧称萧瑜和冬儿已经到偏院中等待二人。

按照约定,萧瑜并不应当在此时前来,萧琳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忙携梅音一同向后院赶去。

萧瑜正坐在石凳上,面色阴沉,端详着桌上放着的两个面塑。

冬儿摇了摇头,将自己位置让给萧琳去坐。

“母亲出事了,她如今在宫中的处境不很好,对吗?”

萧瑜喃喃问道,与冬儿一路前往萧琳府上,京城中街巷之间已经处处流传着有关梅妃的风言风语,他是如何聪明的人,自然能想到是太后联合薛承容在皇宫内外散播谣祸。

萧琳心中正是诧异,思虑要不要将梅妃的伤势如实告诉萧瑜,却听他说道:“如今宫外尽是些不干净的传言,想必母亲在宫内的日子也不好过,还劳烦二哥如实告诉我宫中发生的事,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瑜儿,你先不要心急。”萧琳拍了拍他的手背,将昨夜之事与梅妃所述一一告知,也顺梅妃之意,只说她受了轻微的烫伤,如今已经无恙了。

萧瑜的目光直直望向萧琳,充盈着疲惫与无助,多少让萧琳有些心虚。

良久,他柔声道:“劳烦二哥了,不知母亲身边照料的人是否可靠,如今天气转热,烧伤本就不便痊愈,若是照料不周,只怕会染上重疾。”

冬儿覆在萧瑜肩侧的手不露痕迹地离开,随后扶向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萧瑜这个样子,她胸口没来由的憋闷。

对于梅妃的身边人这一点倒是不用几人担心太多,萧竞权自然会在梅妃身边安排好最可靠的人,萧琳也已命从前几位侍奉过圣敬皇后的侍女前去照料左右。

“如此,我便放心了。”

萧瑜缓缓点头,随后将方才与冬儿经历之事一一告知萧琳与梅音。

从萧瑜口中得知那卖货郎做面塑说书一事,萧琳亦颇感愤怒,没想到太后竟然动用起了这样的手段,想当年萧瑜谋逆事发,皇宫内外也是同样遍布谣言,说什么梅妃是西域妖姬,若不将妖妃处死,当朝必将面临大祸。

如今,竟然又是同样的招数。

萧琳本欲让看朱带人前去纠察,却被萧瑜拦下,他认为此事还需一些“巧计”。

“此事二哥不便出手,反倒招来旁人舌祸,既然太后她们先手做定,我们便顺着那位的意思,替她添把火,加把柴好了。”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渗出一些寒意。

“你是想对付宸妃娘娘?”萧琳问道。

萧瑜轻轻颔首:“当日萧瑰被我用计杀死,她便一直怀疑此事乃母亲所为,后来教唆萧琪火焚宜兰园,在我饭菜中下毒的人亦是她,如今起了这样的传言,想必其中少不了她为太后献计。”

他还记得,管理安平等五坊的坊使正是宸妃母家之人。

萧琳道:“瑜儿,你到底想怎么做,宸妃她毕竟还是宸妃。”

萧瑜秀眉一扬,笑道:“谁说我们要对付宸妃了,等母亲恢复身体,自然有她好受的,二哥,你不认为这是一个削杀太子的绝佳机会吗?”

午膳时,萧竞权前往宜兰园探望梅妃,他昨夜就已经看过一遍梅妃身上的伤痕,今日用过药后,便更觉触目惊心。

梅妃虽受伤身体虚弱,眼睛却还是格外深冷,像是折断了翅的老鹰一般倔强,萧竞权为她上药,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兰儿为何这样看着朕,是不是责怪朕昨夜不曾来陪你……唉,若是朕昨夜留在你宫中,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梅妃轻哼了一声,冷冷道:“陛下若是在这里,贤嫔也就不会来了。”

萧竞权一时惊愧,知道自己方才所言不能让梅妃开心,便擡手抚上她的额发,语气十分隐忍。

“朕知道你受委屈了,朕昨夜睡前一阵心悸,只觉十分不安,却不想让兰儿遭受如此痛楚。”

“陛下知道臣妾是不怕痛的,臣妾背上原来就有很多伤疤,如今的痛楚和那些相比不算什么。”

她语气中没有多少感情,却把萧竞权带到了往昔回忆中,在异国他乡沦为质子受人欺辱时,梅妃曾为他与碓拓王子比竞马术,被其暗算在背上留下一道狰狞的鞭痕。

从前只要他将她拥入怀中,就能触碰到那道伤疤,如今这道疤痕又被新伤覆盖。

见萧竞权沉默不语,梅妃继续问道:“陛下,你知道昨夜坞堂起火,臣妾无路可退在想什么吗?”

萧竞权一时语塞,他大约知道了答案。

“你在想瑜儿,是吗?”

“嗯。”

梅妃改变了趴伏的姿势,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坐到萧竞权怀中,略显冰凉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

她伏在他身上,用少有的柔弱的姿态面对他,便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却让萧竞权心中愈发痛悔。

今日上朝本无大事,萧竞权忧心梅妃的伤势,本欲早早退朝,却不想几个言官忽然站出,口称萧竞权耽于声色,宠溺妖妃,令其骄纵无度,冲撞太后,逼死贤嫔,理当今早清肃后宫。

萧竞权隐怒已极,却还是不得不遵从祖宗之法,认真听那些言官满口大放厥词。

如今的哲贵妃就是从前的梅妃,此事本就是萧竞权封堵众臣之口的妥协,如今这群一无是处的腐儒整日盯着他的后宫不放,与太后太子等沆瀣一气,怎能不让他气愤至极。

梅妃感受到他逐渐急促的呼吸,便又试探地问道:“陛下说今日早朝后就会来看望臣妾,最终却是晌午时前来的,想必是那群大人们因着昨日之事烦恼陛下了,对吧?”

“兰儿,你只要安心养伤便是,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梅妃难得爽朗地笑了笑,为萧竞权卸了冠发,扶着他双肩让他躺下。

“如果是这样,陛下从前欠我的公道还没有还,我不要陛下还,正好我做这些管理后宫的事也累了烦了,就交予旁人去做吧,这个贵妃我也不想当了,陛下随便封我一个什么位份如何?”

她顿了顿,又说道:“反正无论臣妾是谁,陛下喜欢来见的总归是臣妾一个人,对吗?”

或许真的是昨日受了惊吓,也是百不一遇梅妃愿意和他说几句情话,萧竞权自然心中高兴。

“朕心里只有你一个,旁人在后宫中都是不作数的,只是兰儿不能胡说,此事你本来就无半分过错,朕怎能责罚于你?”

梅妃侧过脸哂笑一声:“哦,是吗?可是今日贤嫔娘娘的父亲给了陛下很大的难堪,陛下把他打发走费了不少力气吧?”

萧竞权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梅妃也会探听自己身边的事,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个蠢货,朕怜惜他刚失了女儿,才没有下令责罚,就让他回家中好好思过吧。”

“那看来明日朝堂上,臣妾又要倒霉遭陛下的臣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子们嫌弃了,”梅妃长叹一声,唇角却挂着笑容,“何况臣妾知道的不仅是这样,贤嫔的父亲今日死谏陛下,想要陛下杀了臣妾,对吗?”

萧竞权朗声大笑起来,在梅妃腰上远离伤口的地方轻揉了一把,道:“朕看你的确该罚一罚了,竟然如此胆大,在朕的身边安插眼线。”

“这都是陛下给臣妾的权力,何况陛下迟迟不来,臣妾也觉得无聊,便让人去问了问。”

萧竞权自然不会怪她,梅妃自然是与他一心的,知道这些也无妨,她愿意多关注自己自然是好事。

更何况,她如今在世上又有谁能依靠?她也只能与他同心。

梅妃敛了笑容,指了指自己命人收拾好放在一旁的宝册和贵妃冕冠,道:“臣妾从来就不在意这些,如今北边不宁,又有西南土族作乱,陛下就不要为臣妾分心了。”

“朕岂会在乎这些?”萧竞权突然心中一动,难得字字热诚。

“你信朕最后一次,朕会为你把所有的路都铺好,你只要留在朕身边,此事不要再提。”

“前朝的流言蜚语,臣妾管不得,可是后宫之中的事,臣妾却能为陛下分忧。”

她提起身子凝望向他,眼角与鼻梁间的那颗痣好似是眼角中的落泪,又好似是一柄直指人心尖的剑,刺得萧竞权一时失神。

萧竞权不多思索道:“待你伤好,朕便将西苑御卫调遣于你,宫中还敢有人对你出言不逊,悉数格杀便是——还有,琳儿方才遣人来报,京城中亦有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朕会另调三千禁卫军于他察查此事。”

“陛下万万慎思,禁卫军事关皇城安危,不能轻易交付于人,即便是琳儿也不可以,倒不如交予太子殿下,也算是名正言顺。”

此言一出,萧竞权反倒心意已决,冷哼一声:“太子?太子至今可曾入宫探望过你?想必又在和御史台那几个老东西结党营私,想尽办法处处用尽手段觊觎朕的皇位,朕看这太子之位,是时候换一个人来坐了!”

“这些事臣妾不明白,不过臣妾也的确不喜欢太子罢了,说起来,珍儿也是个好孩子,今晨和琳儿一同前来看望了臣妾,方才又来人说,明日会让睿王妃入宫陪伴臣妾。”

“珍儿对你一直很殷勤,朕明白的。”

“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萧竞权声音渐弱,忽然陷入沉思。

萧竞权约陪伴梅妃半个时辰,便回到紫宸殿处理政务,待明日再来探望。

那明黄身影伴随左右侍臣消失在宫门口后,身着内侍服的萧瑜也从屏风后走出,愤愤望着萧竞权离开的方向。

他敛了厉色,将宫门关好后为梅妃奉上新茶,坐在她身边。

“母亲这样坐着会不会痛,要不要再伏身休息一会儿?”

“不必了,我不喜欢那样趴着,我想好好看看你。”

萧瑜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想着方才萧竞权说的话,想着今后的步步谋划,他不敢擡头,方才他就在屏风后面,可是却只能听着梅妃在萧竞权面前假意讨好,做着违逆她心意的事。

日子过得越是久,他就越是发现自己为事事后悔,原来即便是重来一世,他也依旧是做不好许多事的。

看着他的面色,梅妃笑了笑,让他坐近了一些,问道:“瑜儿,你如今还在恨他吗?”

萧瑜认真想过后回答:“恨。”

“恨太多的话,会让人失去判断,从前我就是太恨他了,使得你耳濡目染,对他也十分不满,我有时候也后悔,或许恩怨就该在我这里终结,不该让你来承受我对他的痛恨,才使得……”

“孩儿恨他,不只是因为他待母亲不好。是因为孩儿厌恶他,是因为他不仅伤害了母亲,还伤害了许多人。”

看他眸中坚毅的神色,梅妃点了点头。

“母亲放心,孩儿不会因为恨他而失了判断,栽赃太子以巫蛊之术在京中散布有关萧竞权的谣言虽是一步险棋,可是孩儿已经考虑过可能引发的变故,无论如何,太子此次必然失势,而这得国不正的谣传一旦开始散播,必然会有有心之人从中大做文章,总是对我们有利的。”

梅妃只是担心萧瑜和萧琳二人操之过急,如今尚未在京中立足,羽翼未丰,若是早早对萧竞权动了心思,只怕又会重蹈覆辙。

看着萧瑜早已褪去稚气,如今不露辞色的面容,梅妃便觉得放心了。

“好了好了,你入宫一趟也不容易,就不要说这些了,我见你心情不大好,如今也见到我了,就不许再为这件事心中担忧了,我没事,明白吗?”

她千万叮嘱萧琳不要将自己的伤势告诉萧瑜,可是他还是不惜危殆入宫来亲自见她,实在是让人生气又无奈。

萧瑜闻言低下了头,低声道:“母亲为何要骗瑜儿呢……你们有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肯告诉我……”

梅妃唇角挂起一抹微笑,反问到:“可是瑜儿也不曾告诉我你在幽州受了多么重的伤,我是仔细求问了琳儿才得知前后详细的。”

萧瑜受重伤的那一天,梅妃远在千里之外,也挨了同样的一剑,为他时时刻刻担忧着

萧瑜回答,自然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再者也是因为自己身子已经痊愈,没有必要再为梅妃平添心忧。

“既然你也明白这样的道理,为何还要为此难过呢,你不要总是想着能为别人承担一切,这样子活着太累了。”

看萧瑜还是闷闷不乐,她又问道:“你方才说‘你们’,还有谁瞒着你事情不告诉你了,我来给你评评理。”

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冬儿,她有事瞒着我,不肯告诉我……”

梅妃侧过身掩面一笑,她还没见过萧瑜这幅忧愁的模样,实在是觉得有趣。

“小姑娘有自己的心事又怎么了,何必事事都要告诉你,你就没有秘密瞒着她吗?”

萧瑜又点了点头。

“不论是为了什么事隐瞒着你,她总归是为了你好的,不过我也有一点不大明白,你为何不把有关前世的事告诉她呢,若是从前万事不定,你尚有顾虑,可是如今为何不愿倾诉?”

萧瑜自己也给不出答案,他有很多次都想要开口告诉冬儿,可是又认为缺少了一些时机,又或者是因为他心有愧疚,他亏欠前世的冬儿太多。

怀着这样的羞惭,萧瑜离开皇宫,回到冬儿身边,她今日不知道为何,困乏地厉害,实在等不到他回来,便紧抱着一件萧瑜的外袍在竹椅中睡着了。

萧瑜想抱她去床上睡,却瞥见她眼角挂着两行清泪。

隔着他不知的因由,冬儿在梦中落泪了。

萧瑜又是一阵恍然,为了忘却痛苦,他选择性地尘封了许多有关冬儿的记忆,可是他没有忘记任何一点,因为他为数不多的快乐都是冬儿给的。

因此总是在某些时候,那些被封存的美好的记忆,就会忽然回到他脑海中。

前世他身体转好,逐渐能下地走动,那时候冬儿还很喜欢和他讲话,每天在他旁边说个不停,萧瑜那时不懂得珍惜,也不愿和她敞开心扉,便总是想尽办法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