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血染青貍骨(1 / 2)

第81章血染青貍骨

萧琳痛彻心扉,惊呼一声去抢萧瑜,仿佛要将他的性命抢回来一般,郗骏平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杀一个是杀,杀两个又何妨,他自以为,杀了萧琳,也不枉活这二十余载。

其余众人不论是受了重伤的张兆,还是亲卫官差,此刻也容不得半点犹豫,拼死上前。

只是在场众人武艺皆不如他,眼看拦他不得,便听春琴屋中一阵响动,她竟推门而出,不顾身旁刀光剑影,跑到了郗骏平身前,笑嘻嘻从地上拾起了萧瑜那柄断刀,便要往自己颈上去抹。

郗骏平本以为此生再无缘见到春琴,一心求死,如今再度相见,心中慨然千万,当下便弃剑上前,将春琴抱在怀里。

当真是百感交集,郗骏平看着春琴痴痴的眼神,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又见她眼角流出一行清泪,大喜过望,忙让他叫自己的名字。

春琴踮足,望着郗骏平,双臂水蛇一般揽着他的脖子,声音轻柔。

“我真后悔,我本想直到你死了,死无全尸,烂在泥里,也不要再见你一面。”

郗骏平低下头,一缕血流便顺着他胸口淌下,不知何时,春琴手中的断刀已经扎进了他胸口,她又觉得扎得太浅,便转动刀柄,使其刺得更深。

他身形踉跄,迟疑的不解投向春琴。

她只觉天旋地转,痛彻心扉,这种痛已经深入骨髓,她现在只想到了死。

春琴举刀自戕,万幸萧琳发令,命人将其救下。

萧瑜觉得身子很轻,心口被刺穿的痛感逐渐消散,只感觉到血一路流淌至小腹,是刺暖的感觉,他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来前世冬儿离开他时的模样,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他只当这一剑是替冬儿消受的。

他闭上眼睛,似乎自己又变成了孤身一人,回到冰冷的大殿上,黑金龙袍在身,什么伤口都不痛了,却又是每一分每一刻,溺死在索然无味的的孤寂里。

他想见冬儿,再等一等,再见一面就好,可是若是让他见到自己将死的模样,免不了又是一生一世的伤心,不如就罢了吧。

萧瑜阖目,萧琳再也没有什么殿下的威仪,手足无措呼喊御医前来,短短片刻,却仿佛千生百世一般漫长无边。

萧琳派人将消息送给冬儿,已经是过了午膳的时候了,消息很简短,只说是萧瑜受了伤,希望冬儿赶紧去看看。

自早先萧瑜和萧琳走后,冬儿等来梅音前来寻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做荷包,冬儿说做什么都好,只是望着萧瑜方才离开的那个墙头,怔怔不说话。

她告诉梅音,萧瑜一走,她心里就空空的,仿佛他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梅音让她不要说傻话,哪里会一走就不回来,傻话说多了就会言中,还是要赶紧摸摸柳树,将这不祥的话都丢了去。

冬儿后知后觉,将这些话丢掉,可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万幸还有梅音一直陪着她说话,和她说了许多话,让她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别的事,才稍稍好转了一些,她本来是想问问梅音和二殿下萧琳的事的,可是除了念着萧瑜,她魂不守舍的,什么都做不好。

做荷包时,她的手频频被针线扎出了血,先前她花样做得难看,可是总归不是这样笨的。

快要用午膳的时候,萧瑜已经走了一时三刻,冬儿久坐起身,心口便是一阵剧痛,比她做梦时梦到的那种还痛,她便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喝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结做一团的纱帐,心里的线狞得愈发紧,她说想去看看萧瑜,转而又想,还是留在这里更安全,不要给他添麻烦,他这几日已经很辛苦了。

她一边难过着,一边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不好的消息,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仿佛距离萧瑜千里万里远,一路上她强装镇定,一点声音都没有出,只是用冰凉的手握着梅音,前来送消息的亲卫见她这样,于心不忍,只告诉她不要太难过。

下车时,冬儿还是哭了,她哭得很安静,再没有旁人发现,她一路跑到萧瑜所在的房间,才进门到了内室,一簇嫣红的黏腻鲜血淋洒在纱帐上

血一点点从纱帐上浸染湮出,一点点渗出狰狞的腥气。

冬儿觉得眼前一片血红,那血是从她心口喷涌出来的,只觉天旋地转,缓缓滑落在地上。

御医告诉她,万幸萧瑜怀中有一块平安符,替他卸了软剑七分的剑气,剑尖偏离心口半寸,否则萧瑜早就没命了,只是能不能醒来,能不能挺得过今晚,就全然凭他自己的造化了。

冬儿还是没讲话,她不打搅御医救治萧瑜,她说她过一会儿再来照顾萧瑜,离开房间,她的脚步虚浮,仿佛此刻天地倒转,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又好像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痛,她觉得心口千般万般的痛,如有妖魔剖开她的胸膛,生啖她的心头血肉。

冬儿一直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直到黄昏,期间春琴来找过她,不知为何她身上也是血,她一直向冬儿道歉,说是她害了卫兰公子,冬儿只告诉她不必愧疚,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话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送走春琴的。

萧琳和梅音也一样陪她到了很晚,冬儿滴水未进,撕开紧紧粘连在一起的唇瓣,告诉二人她想独自和萧瑜呆一会儿。

院中再无旁人,冬儿抹了抹眼泪,随后是放声痛哭,她的身子似乎有千斤重,钉进了地里,半点也挪动不得。

冬儿小心翼翼走进房间内,比她第一次见到萧瑜时还要谨慎,生怕吵到了他。

萧瑜睡在薄绒毯下,轻若无物,呼吸匀净,此刻他终于得了安宁,可以无忧无虑好好休息一下了。

冬儿握住他的手,用手帕点拭他额上的冷汗,他面上缺了血色,秀眉低压,不知道是在为什么事烦恼,冬儿的手指触碰到他的眉心,便沉重的移不开了。

他总是最傻的那个,不知道叫苦叫累,也不把心事和别人说。

冬儿对着凝滞的空气爱囚着哭喊:“殿下,你不可以不要冬儿,你要快一点醒来,你不能丢下冬儿,你还答应了我好多事呢,你不能……”

无人回应,夜如死寂,冬儿不敢看他受伤的胸膛,却看得见他清峭的身体,离开宫里多少时日了,冬儿都长高了不少,他还是这样瘦。

她想着,便又想起了萧瑜从前受过的苦,她小心呵护他,希望他永远都高兴,希望他受过的伤不再苦恼他,可是怎么老天都这样捉弄可怜人,不给他好的也罢,怎么灾厄总也让他担待?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她想起从前萧瑜教她念书识字,教她诗句典籍,她告诉萧瑜她最喜欢这些时候,这个时候他们不必顾虑什么身份,不必顾虑什么身外之物,每天除却开心,便又是开心,她喜欢和萧瑜在一起做任何事,只要陪着他就好。

“殿下,之前在宫里的时候,那个时候你还不认识我,但是我见过你一次,我那时很胆小,去替姑姑送东西,看见你从宫门那边走出来……我也不记得是哪个了,宫门太多啦,我也不敢多看你,我也没想到之后还能亲自去照顾你,你明天要是起来了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

她努力回想一些自己藏在心底的开心事,填补胸臆中深不见底的空洞。

萧瑜还是睡着,色若春花,略带病容之下,神韵的确与梅妃相似,宁折不曲一般,难被磋磨。

冬儿斜枕着床架,将手覆在萧瑜额头上,就像她初次见他,想要用手上的温度去温暖他破损的心,还有伤痕累累的身,哪怕一点点也好。

如今也是这样。

她伏下身亲了亲萧瑜的面颊,合上眼,便陷入了深沉的梦里。

她梦见自己身体轻盈,像是暮春天的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一直跟随着萧瑜,他自己又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事,一忙碌便是十余年,他做了皇帝,但是不怎么开心,她若是希望他开心起来,便吹开萧瑜的窗子,让他去看城楼上风云变幻的青天,日光烘暖,直让人骨头里酥出舒倦。

她梦到昆仑山上有长情树,树上有一种雀儿名唤相思,一棵树上两只,一只喜爱叫唱,勤勤勉勉,对自己的同伴很好,另一只却是翅膀残缺,担心飞起来的时候会叫其他鸟族笑话,所以从来不和同伴一起高飞,疏远同伴。

喜爱叫唱的那只雀儿想要修补好同伴的翅膀,便去寻一种极寒之地的仙草,却冻毙风雪,化作相思树上一果,见同伴孤苦便向西王母等天神乞求,希望再回到同伴身边,最终得以与自己的同伴再度日日比翼双飞,昆仑仙山中常听得这两只雀儿相伴歌鸣。

她梦到萧瑜醒来,身体大好,一直牵着她的手去关外,去看石漠深深,野原茫茫,碓拓的凝紫的天,斡卓碧柔的水,他的手那样温暖坚定,一生一世都不会放开。

夜里下了一场冷雨,寒冷凄切,明明是春日里第一场雨,却是这般冻骨,萧琳与梅音对坐在窗前听雨,皆是一夜无眠。

两人一同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打破长夜可怕的沉默,却又同时噤声,没有什么比此时的等待更让人焦灼。

梅音将冷茶一饮而尽,坐到了萧琳那一侧。

萧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才知道自己方才一直发抖。

他自诩经历过许多,可是他还是不能接受那个画面,那个自己打小疼爱怜惜的弟弟,就那样好似一块布片一般被穿透了。

“睡一会儿吧,冬儿年纪小,和瑜儿一直就没分开过,还要你替她多撑一撑。”

他的声音依旧发抖,梅音坐起身,让萧瑜枕在自己膝上,为他轻轻揉着额头。

“我没事的,若是殿下睡不着,我也是一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了,其实我应该早早和殿下在一起,若是能为殿下分忧一些,九殿下也能少一些顾虑,或许——或许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了……”

萧琳轻声道:“那郗骏平武艺远在瑜儿之下,今日得逞,分明就是他用毒计偷袭在先,又假意伤害你和冬儿得逞,才乱了瑜儿的心……若不然,他早就被瑜儿斩杀了。”

他自诩年长,少经风浪,可是扪心自问,若今日他是萧瑜,若他日有人以梅音的性命要挟于他,他做的不会更好,正是这相似的软肋,才如此令他脊背生寒。

他回忆起茹莹死时那天,不过是几个时辰不见,她便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幽绿的塘水将她一身素白的单衣浸染,她绝望凄然地瞪着双眼,萧琳想要抱着她回到王府,却不得不顾及薛氏和太后的威压,不得不顾虑茹莹家人的安危。

生前,萧琳给不了她名分,死后,为她正名都不可以。

他回想着今日的场景,看着萧瑜那般无措张皇,茹莹的面容和梅音的一颦一笑重叠在一起,让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安,他只想尽快查办杀吏案,清治幽州。

梅音知道萧琳想说什么,思忖片刻后,向他怀中缩了缩,柔声道:“殿下终究是殿下,但是梅音只是梅音,殿下不必为我担心过多。”

萧琳忙道:“你……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梅音打断他,淡淡笑着说:“今日殿下离开后,冬儿和我说了许多话,她问我后悔不后悔私许殿下,我想了许久,大约是一点也不后悔的,我总觉得,有时能活着便是莫大的幸事,所以不论今后我是凭借何种身份或是地位在殿下身边,我都觉得很好。”

“我和殿下,九殿下和冬儿,我们的命都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九殿下对冬儿是如何如何的好,可是不曾觉得与殿下这般不好,普天之下,哪里有什么最好的,只要合了自己的心意,心中畅快就好。”

萧琳将手臂圈得更紧,有些自嘲地呢喃道:“就连你也这样劝我,都叫我忍让退步,却没有人为我想一想。原来你们都是这样随性超然,只有我和恩怨纠缠不休……”

他抱起梅音,推开院门,每一步都走得稳重坚定,随后立于庭中。

梅音慌张地抱紧他,求他放自己下来,萧琳并不强迫,让她站在自己身前,用广袖将她的身体掩在怀中。

“我问你,你是想要这样与我在一起,还是像先前那般,在见不得人的内室才得亲近,好似茍且一般。”

他已经许久不疯癫了,可是疯癫的感觉却是这样好,可以畅畅快快随心所欲,毫无顾忌。

“你可知道,今日看着瑜儿被郗骏平一点点诱害,我心中有多痛苦,若是那些官差亲卫能再多帮一帮他,能像护卫我一样保护瑜儿,或许他如今就不会气力将熄息地睡在那里,我多想告诉他们那人不是什么卫兰,那是我的手足,我自小带大的皇弟——”

他放低声音,像是失了骨头一样低伏在梅音耳畔,像是质问又像是乞求说道:“你真的忍心,他日有一天我再次这样手足无措看着你受害,看着我心如刀绞,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你忍心将我拉到太阳下活着,却又弃我如敝履。”

他这样讲,终于把梅音说哭了,在他怀中声泪俱断,说她以后不会这样说了,她不会不要萧琳,也不会抛弃他自己去过快活的日子。

萧琳不制止她的哭声,等她哭过后小心安慰,带梅音回到房内就寝,待她熟睡后又去看了冬儿和萧瑜,让侍女们好生照料。

他披上梅音为他备下的大氅,掀开幔帐,出了寝屋,张兆并其余亲卫以及离开易原县多日的领军杨羽正在院外焦灼等着他。

此时已近寅时,凉夜浓寒,月露宵冷。

见萧琳前来,众人忙躬身行礼道:“参见殿下。”

萧琳颔首,带众人到了县衙内堂中,进屋后让众人落座。

“你的伤如何了?我叫人送去的伤药可有用过?”

萧琳看张兆腿上裹了一层厚纱布,还渗着殷红血迹,便询问他的伤势,声音中多了些暖意。

“多谢殿下关怀,属下已无大碍,其他死伤者已得到安置,春琴和郗骏平皆无大碍,且属下已经废了他的武功,他断然不能再作恶了……”

“你做的很好,辛苦你。”

张兆感到万般愧疚,犹豫片刻后问道:“殿下,卫兰公子如何,属下无能,今日,今日若不是卫兰公子拼死护卫,只怕殿下真的要遭歹人毒手了。”

“卫兰他……伤得不轻,万幸她夫人前些日子求得了一个护身符让他带在身上,才没有因那穿心一剑毙命,但是若是明日醒不来,恐怕亦是凶多吉少……”

说到此,杨羽也上前跪地请罪道:“属下本领陛下之命,率领御卫守护殿下安危,可是却不想今日……”

萧瑜顿了顿轻声道:“派你到幽州州府又回京城本就是我的授意,你不必自责,只是计算时日,你似乎回来的晚了一些?”

“是,属下罪该万死,被薛相和刺史大人牵扯了动作,因担心他们发现殿下交与属下任务,这才……属下请殿下责罚。”

萧琳冷漠警惕的目光缓和了些:“你起来吧,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幽州并不安全,”我不得不多一分谨慎。

杨羽身形一滞,忙道:“属下得殿下提拔,由一小小的南苑都尉如今升任将军官在四品,属下一切都是拜殿下所赐,必然誓死效忠殿下,绝无二心。”

“好,你舟车劳顿,坐下歇息吧,我不会责罚你。”

“是,属下还有一封信,是王府中管家成碧所书,请属下交与殿下。”

萧琳接过信看过,眸色一沉,自将那信纸攥紧收入袖中。

他默了片刻,定了神思,目光落在杨羽身上:“说说吧,我那好岳丈,如何阻挠你及时回京。”

天亮了。

冬儿醒的比太阳还要早,又或者她压根就没有睡着过,只要听到萧瑜呼吸里一点点变化,她就能瞬间惊醒。

屋中仍旧是一片漆黑,死寂一般的深夜,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哭坏了眼睛。

她醒了,感觉到一阵近乎于虚无的呼喊声,那是萧瑜在叫她的名字,她十分肯定。

“让我回去……怎么会这样,这都是假的,我不信……我不要……”

他好似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无力的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自打离开宜兰园,冬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萧瑜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