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趁人之危
◎他是内官,要如何成事?◎
意识迷乱中,酒瓶被剐蹭倒地,在光秃秃的草地上滚了一圈,发出“沙沙”轻响。
直到唇间溢出一声喘息,姜离方缓缓睁眼,眸光迷蒙间,只觉脑后的禁锢松了开来,干燥且温热的指腹自她的眼尾轻轻抚过。
“怎么哭了?”
他半敛着眼,与她额头相抵,鼻尖若即若离地蹭过皮肤,说话间,郁热的气息拂过,心底的躁热升至顶点。
姜离眼睫轻颤,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唇瓣仍残留着方才攀缠厮磨的触感,一颗心脏几欲跳出胸膛,久久不能平息。
陆生亦如做梦一般。
许是因冲动,又或是蓄谋已久,当真正触碰的霎那,事态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是以,当窥见那对盈满水光的眸子时,心跳漏了一拍。
他是将人吓着了么?
“你……你如今不怕了?”少女的声音透着浓浓的鼻音,在风中打着颤。
反应了一会儿,陆生方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静了片刻后,擡手捧起她的脸颊,与她对视。
“怕。”
怎会不怕呢,他一介残身,又怎敢妄图与她共白首?
“可已来不及了。”他轻叹道:“某爱慕姜姑娘已久,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是以……
“就先委屈你,同我一块儿。”
这是什么先斩后奏的告白啊?
姜离琢磨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我如今崴了脚,又喝了酒,你这算不算是趁人之危啊?”
陆生亦笑道:“算我趁人之危,那你应是不应?”
“嗯……你让我想一想。”
但见小宫女两条秀眉微蹙,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陆生也不急,噙着笑意静静地等,直到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回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便再也绷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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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帐篷内的两人各怀鬼胎。
将人抱进帐中,稳妥地放在床上,再拉过被子将其盖好,陆生便转过身,往桌边走去。
“哎。”姜离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袖子,不满道:“夜里寒凉,你就打算靠着桌子睡一夜啊?”
因未点灯,四下里又显得格外静谧,轻声慢语,落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话音落下,便觉陆生又僵硬了几分。
“床太小了,你的脚又受了伤,若是夜里碰着怕是不好。”
姜离觉得这些不过是陆生拿来搪塞她的借口。
“床榻虽小,挤下两个人还是够的,何况我伤得是右脚,你睡在外侧,碰不着。”
说罢,不容他拒绝,往里挪了挪,将外侧的位置让了出来:“时候不早了,快歇息罢。”
陆生无法,只得依言在床沿坐下。
“还傻愣着作甚,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快些躺下。”姜离如此劝道,手下使劲,不由分说便将人拽至跟前,止不住地笑道:“你这副模样,倒显得我像个逼良为娼的山野土匪。”
她是惯会用比喻的。
陆生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扯过被子,将两人盖起,闷声道:“我瞧你是不困了。”
不算厚重的被子落在身上,罩下独属于二人的狭小空间,说话间,细微的颤动随着床板传至另一人身上。
姜离慢慢止了笑意。
他们不是没有相拥而眠过,可如今挤在一张床上,与那夜的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心潮起伏间,将手探进被子里,摸索片刻,擒住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于黑暗中比了一番大小。
柔软的指腹轻轻捏着微微凸起的指骨,漾开阵阵郁热,手掌的主人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想要从中挣脱出去,忍耐许久,抵着指缝轻轻回握,十指相扣。
那手终于老实了。
姜离缓缓翻过身,黑暗之中,双眸恍若两颗寒凉的星子,唇角噙笑,埋首抵在他衣服的前襟,轻轻蹭了蹭,心满意足道:“睡吧。”
“嗯。”陆生应了一声,思绪却飘到了别的地方。
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鼻端,女子柔软的身体缩进怀中,像一团火焰,温热向四肢百骸蔓延,引得人耳尖发烫。
须臾间,呼吸都成了困难。
长夜漫漫,夜不成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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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的好天气,惠风和畅,阳光烘烤着脊背,熨得满身舒畅,姜离留在驻地,闲来无事,给蛐蛐编草笼子玩儿。
这手艺还是她缠着陆生教的,一摞碧绿的灯芯草,缠绕指尖,重复压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只小巧的笼子便自手心诞生。
姜离兀自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后,放置一旁,这才拿起剩下的灯心草,继续编织下一个。
如此重复,待编织到第四只草笼子时,远处倏地响起“踏踏”的马蹄声。
姜离愕然擡头。
有人骑马直冲营地。
远远地,便有带刀侍卫围了上去,前头乱作一团,隔得远,姜离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那人高声喊道:“微臣求见陛下!”
又是一番骚乱,侍卫散开,让出一条道来,那人翻身下马,踉跄着直奔高耸的看城。
这场短暂的插曲并未停歇,申时,有内官匆匆往林子里去了,与之同行的,还有一队驻扎在营地的御林军。
心中正不安,忽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自不远处走来。
“先进帐。”只说了三个字,姜离便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被搀扶着进了帐篷,姜离方开口询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的那般骚乱?”
见人在凳子上坐定,陆生松开手,站直了身提起桌案上的茶壶,替她倒了杯茶:“的确是出了事。”
姜离愣怔地接过茶杯,只听陆生轻声道:“太子不见了。”
秋狝不过第四日,围猎的队伍便出了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太子的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发了狂地驮着人在林中狂奔,随从追赶不上,竟将太子跟丢了。
官家接到消息时正在看城观望,闻言面色阴沉,思考良久,终于下了命令:秋狝继续,只派了一队人马进林中搜寻。
“官家丢了儿子,这么平静啊?”姜离痴痴出声。
好歹是亲生骨肉,甚至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就这么草率对待么?
陆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姜离自知失言,下意识捂住嘴往门边瞧去,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都说帝王薄情,原来并非是话本里胡乱捏造,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范例。
她冷不丁地想起御花园赏花那日,皇帝老儿光是听见七皇子朱玉覃落水一事,脸上便血色全无,险些晕过去,那时的紧张与心痛可是装不出来的。
怎的如今换到了太子身上,就变了一个人了似的?
思绪飘忽间,陆生低声道:“临行前,马倌都会一一检查,确保马匹健康,太子的马更是精挑细选的汗血宝马,亦是太子的惯用坐骑,好端端的,怎会发狂?”
“许是遭人设计了呢。”姜离垂下手,推测道:“你想啊,这马不是王爷的,亦不是将军的,偏偏是太子殿下的,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傍晚时分发疯,这也太有针对性了。”
秋季本就天暗得快,一旦到了晚上,林子里便成了野兽的天下,太子孤身进入密林,怕是凶多吉少。
怎么看都是有人在刻意针对。
就怕是有人想取他的性命。
此结论一出,姜离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张淡眉细眼,面白如敷粉的圆脸盘来。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最终与陆生的目光撞在一处。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陆生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证据,眼下还无法下定论。”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盼着太子安然无恙地归来。
知晓故事结局的姜离自是不担心的。
她知道太子不仅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最后顺利地替代了他的老子,成为了下一任帝王。
任凭冯娄如何作妖,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然而,这些话她暂时还不能说与陆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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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失踪后的第二日,林中终于传来消息,有侍卫寻到了太子射出的箭,箭头沾了血迹和野兽的毛发,想来太子应是安然无恙。
得到消息的庆文帝松了一口气,命属下继续寻找。
天色渐沉,另一人却慌慌张张闯入营地,将寻到的物件递与官家。
那是一件血衣。
质地上乘,隐约可见其上的四爪翻飞的蟒纹。
乃太子血衣。
一日之内,两条消息接连传进庆文帝耳中,官家面色苍白,好似精疲力尽,只朝侍卫挥了挥手,吩咐道:“继续找。”
见状,随从侍奉的冯娄躬下脊背,声音微颤:“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安然归来!”
底下亦跪倒了一片。
庆文帝擡手掐着眉心,难掩疲态:“希望如此。”
于无人窥见处,冯娄原本低垂的嘴角正一点一点扬起。
我的太子爷,在那遍布野兽的林子里,流血可是大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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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秋狝已超了两日,庆文帝依旧没有要拔营的意思,众人心灰意冷之际,太子朱玉晟自个儿争气,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听说叫人发现之际,浑身遍布血迹,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皮,见到了人,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营地门口,叫几个内侍擡进了帐篷里。
听到消息的庆文帝终于重燃父爱,大手一挥,招致全营的御医,为其诊治。
最终得出诊断——太子所受皆为皮外伤,只因竭力才会晕倒。
“是以,只需养上两日,便可大好。”陆生坐于帐中,转述方才的见闻。
这事倒是在姜离的意料之中,闻言,眉头舒展,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思及那匹受了惊吓的马匹,姜离忍不住问道:“听说太子的马先跑了回来,可有发现异样?”
“随行御医说是马或许是吃了毒草,诱发癫狂之症,这才将太子殿下带进丛林之中。”陆生道:“所幸殿下的马术扎实,滚进了灌木丛中,没有摔到要紧部位。”
后面的几日过得如何艰难,太子并未赘述,想来是在官家面前要强,不愿倾诉苦楚,庆文帝亦心领神会,闭口不提。
至此,太子失踪一案终于落下帷幕。
众人休整两日,终于拔营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