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怀疑(1 / 2)

第45章怀疑

◎她像是被风雨吹来的一粒种子,落在他荒寂的生命里。◎

他已经起了杀心!

也是,路峥本人就是当年那场灾祸的受害人。他还活着,只是失去了双腿,可是当时将他护在怀中的父母,却是双双惨死。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如今终于找到了凶手,他又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虽然凶煞未必是故意,它仅仅只是存在,就会影响周围的“气”,由此引发各种灾祸,但过失杀人也是杀人,何况她杀的还不止一两个,路峥又岂能容她披着人皮,逍遥法外?

意识到这一点,了因大师面色又是一变。

他有心想劝,但路峥那句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像长宁寺、上清派这样的名门大派,他们讲究因果循环,讲究慈悲为怀,就算是面对恶人,也会留下改过自新的机会,给予一线生机。

可路峥不是,路峥——除恶务尽!

而他们这些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这个当事人放下仇恨?

了因大师终究没有真正地超脱凡俗,所以那劝说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于是脸上的表情更苦了,“贫僧自知拦不住施主,可这个结果,已是师父用性命换来的,要改变它,施主可做好了承担代价的准备?”

身为苦真大师的弟子,了因最了解他的想法。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所以万事都有一线生机。既然当时凶煞已经自己找到了出路,那么他们就不能赶尽杀绝,而是应该导她向善,化解她的凶厉之气,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为此苦真大师不惜性命,如今的结果也如他所想。

路峥要打破这大道认可的结果,又要承担什么样的代价?

他一番话说得向晴心惊肉跳,但路峥倒是很平静,显然,这些他早就已经考虑过了,“路峥主意已定,大师无需多言。”

了因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是闭口不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不好继续留在长宁寺,好在今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两人索性直接告辞——向晴最后还是带走了那串念珠,算是为这次拜访画上了一个不那么圆满的句号。

从长宁寺出来,回到车上,向晴一直在想那个“代价”,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路峥在一旁见了,也是心情复杂。等车子开起来,司机将前面的挡板放下来,他才问道,“向小姐可是觉得我戾气太重?”

向晴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怎么会?你才是当事人,别人没经过你的经历,没受过你的痛苦,又怎么能质疑你的选择?”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就连了因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也无话可说,向晴又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原著是站在女主角的角度来写的,所以向红鱼一开始并非有心害人,后来也改邪归正,喜欢上了人间,不仅没有再害人,反而还开始救人了,自然值得亲情、友情和爱情都圆满的HappyEndg。

可是站在路峥的立场,或许他的人生,还有一部分永久地停留在了九岁那一年,他的身体一天不能恢复,父母的大仇一天不能得报,他又怎么可能放下?

她的语气太真诚了,仿佛全然理解他的选择,信任他的判断。

路峥看着她,心中种种情绪翻涌,腹中有千言万语想对她倾诉,有无数的自白解释想向她说明,可是最终,他看着她尤有稚气的脸,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情难自禁,擡手抚了一下她的发顶。

向晴的头发卷卷的,不管怎么收拾打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规矩,像她这个人。她的头发也软软的,触碰便叫人不舍得放手,也像她这个人。

“嗯?”向晴有些疑惑地擡眼。

路峥慢慢收回手,指尖拈着一片花瓣。

“礼尚往来。”他将花瓣拢在掌心,面上仍如以往那般沉静地说道。

向晴很尴尬,她的天眼可以看到头顶游动的气运鱼,却看不到藏在头发里的花瓣。她连忙擡手,在自己的脑袋上乱七八糟地扑腾了一番,把一头毛躁的卷发弄得更乱了。

路峥微微含笑地看着她,只觉得心似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那么焦躁不安。

是的,了因大师说的那些,他当然也考虑过。但路峥并不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更不赞成这种姑息的做法。

姑息只会养奸,怎么可能导人向善呢?

长宁寺也好,上清派也罢,路峥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这世间光暗相生,凶煞自然也与福德相生,只要世间还有人,只要人们还有各种所求,则福德不断,凶煞不绝。既然不可能彻底除掉凶煞,那保持一种相对和平的平衡,就是他们认为最好的结果了。

但路峥,或许他真的还有一部分停在九岁,没有长大吧?他不接受这种含含糊糊、不清不白的妥协。

——要是妥协了,他这一生的坎坷,这十八年的追查,岂不都成了笑话?

至于要付出的代价,路峥当然也很清楚。

但苦真大师不惜性命,难道他路峥就会顾惜这条贱命吗?

——从前他是这样想的,但现在,路峥看着向晴,感觉心中那自毁的念头已经变得淡薄了许多。他对这世间,终究也生出了留恋。

不过没关系,他会去找到真正两全的办法。

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无非是原本设想的结果,不会变得更坏。但若是矫天之幸,让他做成了,那么,或许他还有机会将心底那些翻涌了千百遍的念头,说给面前的人听。

无论她懂不懂。

但路峥想,她一定是懂的。

向晴虽然年轻,却很聪慧,很通透,乐观又豁达,是与他截然不同的那种人。

她像是被风雨吹来的一粒种子,落在他早已干涸的心田上,让他荒寂的生命里,竟也有了期待,想等待一颗种子发芽。

……

路峥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不常看的书,打算将捏了一路的花瓣夹进去。

但将花瓣放在书页上,准备合拢时,他又觉得不太合适。紫薇的花瓣也是微微卷曲而又柔软的,有一种轻盈而朦胧的美感,夹在书页里,会破坏它的造型,失却那种美丽。

回头还是叫张助理找个做干花的商家吧。

这么想着,他找出一个玻璃瓶子,小心地将那片花瓣放了进去。

然后才在窗边的位置停下来,掏出手机,给常名打电话。

是的,常名。上次交换了孔先生的情报,并且约好了以后有什么消息也继续互通有无之后,他们就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现在路峥这边有了新的进展,自然要通知他一声。

毕竟常名才是寻找孔先生的主力,他知道得越多,进度也就越快。

再说……路峥还有一些别的想法。

“你们去了长宁寺?”电话那头的常名安静地听完路峥提供的新消息,才问道。

他的语气并不平静。

长宁寺是常名和向红鱼相识的地方,他虽然不像路峥那样耿耿于怀,认为是向红鱼夺走了向晴的机缘,也没有质疑过自己和向红鱼之间的感情——不是随便什么人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长宁寺,都可以跟他做朋友的。

但想到如果没有抱错这事,他在长宁寺见到的就会是向晴,而他或许根本不会认识向红鱼,常名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从世俗的意义上,似乎在这场抱错里,向晴是那个占便宜的人,因为向家的条件更好。

但常名对向晴,却怀着几分微妙的感激与愧疚。

——这微妙与愧疚,建立在向红鱼也从向晴那里得到了某些东西的前提下。

常名并不知道抱错的事,所以对他来说,长宁寺这个地点,对向晴来说,唯一的特别就是与向红鱼有关,也与他有关。

虽然按照路峥的说法,他们是去调查孔先生的,而且也确实得到了一些消息,但常名却不得不怀疑,向晴或许还有别的目的,他,或者长宁寺的那些僧人们。

毕竟这都是向红鱼拥有并在意的。

向红鱼从小就霸道,虽然在外人面前会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对于属于她的一切都十分看重,不许旁人染指。

只是因为她的优秀,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享有优先选择的权利,所以这种霸道也不为人知。

但常名却是世上最了解向红鱼的人了,她处处要强,回到向家之后,却几次被向晴压住风头,已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尤其是上一次,明明是向红鱼的升学宴,最后却是闹得向红鱼跟她的养父母离了心。

再加上这一件,恐怕……

想到这里,常名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他至今尚未见过的假千金,常名对她的感觉非常复杂。刚开始从向红鱼那里听到她的存在,常名觉得此人或许有问题,但等得知她与路峥的关系,他又有些拿不准了。

那可是路峥……

常名就已经学成九岁下山,可以独立执行宗门任务。而那个时候,路峥才刚刚因为一场灾祸,接触到神秘的玄学界。而且,听宗门长辈们说,有三年的时间,他完全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吊命的状态,即使后来好起来了,也必须要靠轮椅行动。

即使如此,路峥还是成为了与他齐名的天才。

总有人会在常名耳边提起这个人,他们素未谋面,也不曾较量过搞下,但他对路峥的熟悉,甚至超过了宗门那群普通弟子。

若向晴真的是个旁门左道的邪修,路峥又怎么可能把她留在身边?

但向晴走的每一步,都让向红鱼的状态越来越糟糕了,这也是事实。由不得常名不去怀疑,她就是故意的——向晴拿捏住了向红鱼的七寸,要把她在意的一切,一点一点从她身边剥离。

这无疑是个很糟糕的推测。

但不论如何,常名现在站在向红鱼这一边,便不得不去考虑“向晴拜访长宁寺”这件事可能会对向红鱼造成的影响。

正思量间,就听电话那头的路峥道,“是,长宁寺的紫薇花很好看。”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常名不由一怔。

他和路峥关系还没好到会分享这些的程度。

但旋即,他心下又微微一凛,意识到路峥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他们不仅去了长宁寺,还进入了后面游客止步的区域,见到了长宁寺镇寺的那株百年紫薇。

显然,彼此之间已经建立起了初步的联系。

常名忽然怀疑,路峥是不是故意说这么一句,想借他的手,将消息传到小鱼的耳朵里去?

但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像是路峥的行事风格。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如此一想,常名不打算再给路峥东拉西扯的机会,便当机立断道,“消息我知道了,若没别的事,就先挂了。”

“等等。”路峥果然叫住了他。

常名的声音微微发冷,“何事?”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路峥才开口,“你知道向红鱼与长宁寺到底有什么渊源吗?”

常名一愣,玄门之中都知道向红鱼自幼就时常与长宁寺往来,渊源颇深,她甚至还在没有入门的情况下修习了佛法!可是这渊源究竟是怎么来的,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通常也没人会去追究这种细节,可一旦被人提起,又免不了去想。

若是旁人,或许还会以为是向红鱼什么时候与长宁寺结下了缘分,可是常名很清楚,襁褓之中,向红鱼就已经经常被带到长宁寺来了。

向红鱼的养父母都是普通人,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玄学界的存在,向红鱼出门做任务都是瞒着他们的。之所以会带她去寺庙,似乎是因为有大师批命,说她体弱不好养活,要多去佛寺沾沾香火气,听听经声梵唱。

这些,以前常名都是过耳即忘,现在却忍不住去想:那个给向红鱼批命的大师究竟是谁,长宁寺对她的态度为什么如此微妙,还有……小时候的向红鱼确实也有些恹恹的。

但很快常名就清醒过来,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八年前,凶煞出世,整个玄学界闻风而动。其中反应最快的,便是本地长宁寺。然而凶煞狡狯,很快就不知所踪。最后一个知道它去向的,便是长宁寺住持苦真大师。”

路峥徐徐将往事道来,“当时灾祸频频,到处一片混乱,长宁寺弟子都被牵制住了,苦真大师只能独自追击凶煞。结果半路撞上了一个凶胎出世,为免凶胎害人,苦真大师只能留下来,施展借运禁术,以另一个女婴的气运镇压了凶胎。”

这么详细的内情,常名还真不知道,所以前面他听得很认真,直到路峥说出最后一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十八年前出生的两个女婴……这指向实在太明显了。

还有凶胎,借运……

两个女婴之中,谁是凶胎,又是谁被借了气运?

了因大师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路峥的质疑,是因为多年来他自己心里也有些猜想。但常名正是警惕路峥的时候,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或者说,不敢听进去。

他甚至都不愿意顺着这话再深想下去,想清楚路峥暗示的那个意思。

常名动了动唇,喉咙干涩一片,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不知所云。”

然后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只是一片空白。

直到向红鱼见他打完了电话,却一直没有回屋,便推门出来,在他背上拍了一把,问道,“怎么了?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事吗?”

常名浑身微微一震,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几乎调动起了所有的肌肉,身体一直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之中。

像是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

常名的视线落在向红鱼身上,几乎是以一种全新的眼神,去打量这个朝夕相处,自己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女孩。

苦真大师的死因,即便是在长宁寺,也是秘密,常名只知道他是因凶煞而死,却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但这是随时可以证实的消息,路峥没必要在这种地方骗他。

所以,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峥的话如同魔咒,促使着他去探寻和揭露真相,但常名的本能却对此十分反感和抗拒。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拉扯着他,让常名如陷泥沼。

“常名?”向红鱼扶着他的肩摇晃了两下。

常名的思绪又重新清明起来,本能将那一点并不明显的不安彻底压了下去,脑海里混沌的念头也被他一一收敛。

“没事。”他握住向红鱼的手,像是抓住了一道明确的锚,将被震动的自己重新稳固下来。

无论如何,小鱼还是他的小鱼。

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那个一直躲在背后搞鬼的孔先生,或者说,苦释。

别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

其实常名猜对了,路峥还真是打算借他去刺激向红鱼。

只有她坐不住了,采取行动,才会露出更多的蛛丝马迹——现在的向红鱼,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路峥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凶煞死磕到底,但真要采取行动,还是需要证据的。

不然,猜测就永远只是猜测。

但常名电话挂得这么快,这么干脆利落,恐怕是不愿相信他的话。

也对,要是常名忽然对自己说,向晴有问题,路峥也不会相信的。他和向晴才相识数月,常名和向红鱼却是十多年的交情了。

不过路峥也并不着急,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只要常名冷静下来想一想,就会明白。而且这种事,说是不会相信,可是念头已经如种子般种在了他的脑海里,早晚会生根发芽。

何况路峥还知道,常名跟他一样,都在追查十八年前下落不明的凶煞。

线索已经摆在了眼前,又怎么可能真的视而不见?

在向晴针对向红鱼的计划里,常名本来也是放在最后一个的。路峥现在只不过是提前埋下伏笔,等到时机来临,这粒种子便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由常名这个最亲近之人所带来的颠覆,将会给向红鱼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一旦她失去理智,自然会露出马脚。

路峥这么想着,放下手机,叫了张助理过来交代事情。

才说完话,手机又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向晴,路峥脸上的表情霎时柔和了下来,接了电话,问道,“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想过来拜访,方便吗?”向晴问。

现在的向晴,根本没有几个朋友,路峥脑子一转,就猜到她说的一定是之前通风报信的小遥了。

“当然可以。”他说,“房子借给你了,现在你就是主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向晴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刚刚搬过来的时候,路峥开过的那个玩笑:住在这里不用你自己打扫。

问题是当初她举的那个凡尔赛的例子,抱怨别墅难打扫的,是家里的女主人。

她算哪门子的主人?

向晴举起手,扇了扇微微发热的脸庞,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但你不是住在隔壁吗?我怕打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