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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丹橘闻言立刻摆手,“不能去的。这个祭奠我知道,叫‘送王船’。我以前也吵着要去看,我爹不让,说女人和小孩是不能看火烧王船的,不吉利!”

之寒却不以为意,道:“那还不容易,你我穿上男装,扮书生,帷帽一戴,谁能认得我们是女子?”

丹橘眼睛一亮,“我也能去?”

之寒笑道:“自然都去!我们现在就量身裁衣!”

上元佳节前,两套男衣就赶制好了。在侯府闷得久了,之寒对此行十分期待,事先查阅了州志。“送王船”这项民俗在定州城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仪式的核心是“烧王船”与“招引厉”。“王船”指代天巡狩,用金箔做的巨大纸王船将在仪式最后一刻被焚烧。北地向来多战事,孤魂野鬼多,鬼无所归,乃为厉。王船可将鬼厉召集上船与王一起走。百姓会将写着自己已故家人名姓的纸舟放在漹水之上,有佛教中招魂普度,让众生得解脱之意。

之寒查完州志,心中更想去了。

严克此行主要为巡堰,为保之寒安全,带了一百名兵士去马邑堰。

自定州落入鞑靼人手,丁坝一直未曾妥善修缮,百年来发生过十数次重大的石泥塌陷灾患,轻则良田受淹,重则房屋塌陷,死伤人畜无数。定州百姓苦漹水之患已久,严克手上虽无多少钱财,却还是决定将从尹琼身上盘剥来的大多数银子都用来修堰。

新上任的堰官给严克与林峥展示丁坝上的杩槎,他故意摇晃一下比成年男子大腿还粗的木柱子,以展示它们的牢固,又蹲下来,戳一戳编织细腻的竹笼,“我们这里以竹篾为兜,内充鹅卵石,逐层垒叠而成堤坝。”

林峥说:“落后,遇洪峰,决堤。”他取出金算盘,摊在手掌里,如拨琴般轻盈打起来,“良河工一千二百名,每月每人三贯钱,共三千六百贯,粮食……”他算账的时候口齿格外伶俐,但他专注于算账,脚下一时不慎,崴了一下,身子向一侧歪去,眼见着要落进水里,好在跟在他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将他捞了回来。

林峥本不打算回头,待听到身后的丹橘说:“公子,你走路就走路,打算盘就打算盘,你两样都做,可不还得摔下去!”他才知道身后那个戴着帷帽,一身男装打扮的小个子是几日前老鹰扑小鸡的丹橘。他回身,把算盘塞进衣襟,淡淡道:“多谢。”

之寒走在后面,堰官的话她听着没意思,一心想到对岸去凑“送船王”的热闹,她拉住丹橘的衣角,扯一扯,“我们别跟着捣乱了,去对岸好好玩一玩。”她朝走在前头的严克喊,“止厌,我去了哦。”

未得严克的回答,人已经跑没了,他只得吩咐手下的人跟上,转头,看见林峥正发呆瞭望某处,嘴角一勾,说:“林公子,我们继续吧。”

林峥极短促地“嗯”一声,转身,闷头走,算盘再也没有拿出来。

丁坝另一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人潮推着之寒走,锣鼓震得她耳膜嗡鸣。她从未真正见过民间是怎样过节俗的。身为公主,她一直是天上高高的月,宫里的那些节庆,神女”被众星捧月,她总是冷眼瞧着他人欢喜,一直以来她受人观赏,却从未真的融入过任何一场热闹。

丹橘站在之寒左边,谢忱站在她的右边,两人合力围成一个圈,才让之寒没被观礼的人挤扁。其他跟着的人虽然奋力用手臂拨开人群,却还是没能冲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主人被人潮挤走。

观礼的人中响起一阵欢呼,人们大喊:“王船来了!大家快倰船脚!”

人潮向前涌动,丹橘与谢忱隔出来的圈迅速缩小,之寒一会儿撞上丹橘的后背,一会儿顶上谢忱的手臂,脚步竟不由自主,被人推搡着向前走。

谢忱道:“主子,回去吧,有踩踏的危险!”

之寒被挤得喘不过气,她个子不高,眼前尽是人的后脑勺,非但什么也看不见,气味更是不好闻,但她有一桩未竟之事,还是想熬到最后烧王船的仪式,“谢嘉禾,丹橘,我抓着你们的衣衫,不会走丢的。”

但之寒小看了人群的力量,谢忱无法像丹橘一样无所顾忌贴在她身上,随着一声欢呼声,谢忱被挤走了,他的刀无法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出鞘,也就让之寒消失在了眼前。

之寒小声道:“丹橘,我有些喘不过气。”

丹橘抡起两只袖子,蹲下抱住之寒的小腿,干脆把她擡起来,“夫人,好点了吗?”

周围一个人对他们侧目。

之寒长舒一口气,“丹橘,多亏了你。”

丹橘道:“小意思,夫人比能做一百张饼的湿面团轻多了。”

之寒高出众人半个身子,总算能看到刚才看不到的仪式。

漹水岸边有身着红、黄、黑、兰四色衣饰的擡船人,他们摇晃巨大的纸船,手持火把在狂舞,口中念念有词。

不断有人从擡起的纸船下钻过去,成功钻船底的人都会大喊一声:“身作天王脚踏板,生生世世与王一起走。”彼时,擡船的人会停下,虔诚的信徒缓慢从地上跪拜,王船再次从跪拜的人身前走过。

天渐黑,玉兔高升,群星璀璨。

擡船人放下巨大的纸船,在船上高挂两串灯笼,灯笼上糊着代表亡人的纸人,又在纸船下垒起高高的金箔纸。人群再一次往前涌,人们开始将写着亡人名姓的纸舟堆积到纸船边。

之寒拍拍丹橘的肩膀,“丹橘,我们去水边。”

“挤什么挤!再挤我可打人了!”丹橘被人挤得心生怒火,大声道,“好的,夫人!”

此时,更多人对她们侧目。

丹橘举着之寒来到大纸船边,把她放下来,气喘吁吁道:“累死我了。夫人,我歇一歇。”

之寒道:“丹橘,马上好,我们——”她的话还未说完,帷帽就被人掀开,她那张脸再怎么没上妆,也是一张美人脸,她们被一群气势汹汹的男人围住。

“有女人!”

“你们懂不懂规矩!有女人这场祭祀就废了!”

“不吉利啊!”

“今年该歉收了!”

“我儿子才死,要化作厉鬼了!”

之寒自知理亏,低下头,拢住袖子,心里暗自可惜,要是再晚一刻被发现就好了。

丹橘张开手臂,如母鸡护着小鸡崽子,面对涌上来面红耳赤的人,大声道:“你们不要无理,我们夫人是君侯夫人。君侯就在这里,不会让你们欺负夫人的!”

“君侯夫人?就是那个迷惑君侯毁路炸桥的妖孽?”

“满城都是她的腌臜事,教坏小孩子……”

“听说还是兄嫂通|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