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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每一弹指,皆可能突生变故。

李凌冰一路快行,却偏偏撞上一个小人儿。

严怀意一袭粉蓝衣裙,朱红披风挂在风里,她的高马尾被细雨打湿了,小猫尾巴般垂在脖子根。她竟在漆黑的雨夜,以火把照明,笔直侧过身子,拉弓,练箭。

李凌冰掠过之时,快速瞥了一眼那个靶子。靶子是用稻草扎成的人形——瘦高个,腰挎长刀,被两支火把照得亮堂堂的。

火把将四周的细雨照出来,如千万条细针斜斜刺下,雨水一次次想要灭掉火苗,却又一次次败退,反而让火焰蹿得更高。

不知怎么的,这人形靶子让李凌冰想起圣人。

但眼下,李凌冰没有工夫去和严怀意说话。

严怀意耳朵好使,突然把箭对准了黑暗中的李凌冰,“谁?”

李凌冰只得出声:“妹妹,是我。”

严怀意清亮的嗓音响起:“观音姐姐!”言闭,放下弓箭,仰起头,笑着看向李凌冰。

李凌冰从雨帘中钻出来,她低下头,打量严怀意的鲜亮衣裙,默不作声。

她记得,严二郎刚刚战死于北境,算日子,妹妹应该还丧中。

严怀意也是个鬼的,耸耸肩,“我知道,你也像其他人一样,奇怪我不着粗麻丧服。但母亲说,祭奠亲人就该在心里祭奠,服制上宽松些也是无碍。女儿家就该穿得花红柳绿,瞧着也欢喜。”

李凌冰的手捏紧自己的素净道袍,淡淡一笑,“对,你母亲说得很对。思念一个人,无论他是生是死,无论他天各一方,都是在心里思念的。”

严怀意扬起头,问:“观音姐姐,你也有思念的人吗?”

李凌冰垂下目光,自顾一笑,把头转向火把照亮的靶子,转而道:“你这靶子像圣人。”

严怀意不解地问:“为什么?”

李凌冰说:“那柄刀很像圣人的刀。妹妹,若被人当成是圣人,你这箭射在它身上,可就大为不妙了。杀圣人者,视为反臣,罪当凌迟。”

严怀意紧握拳头,弓与箭被捏得发抖,擡起头,红了脸,大声道:“我们严家人都是忠臣!”

呵,是吗?

不能再和妹妹做纠缠了!

李凌冰捏捏严怀意的脸颊,“妹妹,今夜风大,雨也大,小孩子就应该抱紧母亲,到暖和的被窝里睡一觉,待天一亮,这一夜的风雨也就过去了。”李凌冰转身,又一次扎入黑暗,任凭严怀意在身后拼命喊“观音姐姐”,她都没有回头。

她来到炉房前。

“老祖宗”掌印太监已在门前恭候多时,等人等得脖子歪长,像只跳脚老鹅,一见李凌冰,就凑上来,急急唤一声:“公主殿下!”

老祖宗把下半句给吞了,但李凌冰听出来了,他是怨她走得太慢。

掌印太监亲自给李凌冰启门,待她跨过门槛,他却突然缩身后退,弹弹袖子,仿佛怕鼎炉里腾起的青烟沾脏了他的太监衣袍,他如条鱼一般滑走了,还顺便带上了门。

炉房内一如既往烟雾缭绕,草药味浓重,一群瘦骨嶙峋的宫女垂眸,脸上死气沉沉地装聋做哑。

隐在青烟之后的圣人正在书案上写字,右手袖子依然空如无物,他是用左手写的。

李凌冰驾着烟,悄悄飘到圣人右侧,她用手拨开仪仗上垂下的一条丝花绳,身子绕过去,丝花绳垂下来,在她后脖处摇晃摩擦,她觉得有点痒,微微屈膝,给圣人行礼,“太真见过父皇。”

圣人的左手悬在空中,在鹅黄帛锦上划来划去,几乎很难落笔成字,突然听到有人唤他,他如梦初醒,猛然擡起头,一滴墨自笔尖滴落,在一行歪歪扭扭形如蚂蚁的字上,落下一个墨点。

看起来,圣人非但哑了,连耳力也大不如前。

圣人显得很激动,捏着笔,一个劲戳向李凌冰,嘴里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当他发现李凌冰的目光落在锦书上时,他立刻用颤抖的手把锦书折起来。

但,为时已晚,李凌冰看见圣人落下的那个墨点旁写着一个“王”字。

果然是传位诏书!

圣人如此忌惮她窥探——看来,这皇位不是给李淮!

败则为寇,如果落入李湘之手,凭她和严止厌的所作所为,她姐弟二人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圣人啊圣人,谁让你不是个好皇帝!

李凌冰的目光又落在那截垂下的丝花绳。

她像豹子一般扑向那条丝花绳,用整个身子压断绳子,迅速套了个结,朝圣人扑过去,套住他细若鹅颈的脖子,她使出浑身的劲,拼命扯。

无论如何——也要勒死圣人。

宫女们乱作一团。

李凌冰吼:“他死了,就没人折磨你们了!他让你们挨饿,让你们试丹,取你们的葵水炼丹!他根本不是人!魔鬼就该死!”

原本叫嚷的宫女一半都噤了声,呆呆盯着太真。

另一半宫人开始灭灯。

又有人点灯。

即刻,灯又被人灭了。

灯火的亮与暗,使得圣人形如枯槁的脸一次次展露在宫人面前,那张脸越来越青胀,越来越狰狞,活像佛殿里的夜叉。他的爪子撕扯着挂在脖子上的绳结,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但他太瘦弱了,根本挣脱不出。

宫人们上前,擒住圣人的手脚。

太真的手叠在肩上,整个人背过身子,驮麻袋一般向下弯曲身子,那双纤纤玉手如今又红又紫,仿佛有无尽的力气从那细细的手腕上冒出来。

“吱呀”一声,有什么人溜出去。

“吱呀”又一声,有什么钻进来。

李凌冰恨,总有些人不知世务!

灯火再次闪烁了一下。

李淮看清了李凌冰和圣人,脚下一个趔趄,背撞门而跌坐在地上,他惊呼:“姐姐!”

李凌冰回过身,琥珀色的瞳孔因力竭而发着光,她喘着气,“弟弟,帮帮姐姐!”

李淮的双腿在地上划了两下,都要哭出来,“姐姐!”

李凌冰意识到丝绳的结打死了,若是活结,圣人此刻早该咽气了!

她没有男人的气力,把人勒死是一件顶难的事!

李凌冰弯低身子,用自身的重量去勒圣人,吼:“弟弟,难道你要看姐姐粉身碎骨吗?”

李淮爬过去,一咬牙,抓过桌案上的一块黄绫抹布,捂住了圣人的口鼻。

姐弟把力使到一处。

圣人挣脱出一只手,在空中盲目地抓,抓到仪仗上一条白布,拉扯下来,白布飘下来,盖住了三人。

李凌冰扯下白布,两张白面、一张死面露出来。她松开丝花绳,跌坐在地上。

李淮像驱赶瘟神一般甩开黄绫抹布,撑开十指,呆呆看着自己的掌心。

李凌冰慢慢爬过去,揉揉李淮的脸,“弟弟,辛苦你了。”

李凌冰爬起来,摔到桌案边,展开鹅黄锦书一看。

没错。

圣人自知大限将至,亲笔写下遗诏,传位给“某王”,并命光王李宜为摄政王。至于为何是“某”王,是因为那个墨点正好落在了封号上,而圣人神思混沌,竟没有写名字,草草了事,却正中李凌冰下怀。

真可谓,天助裕王。

她本来想烧了遗诏的。

如今,竟可以拿它做文章!

李凌冰踢了一脚瘫软在地上的李淮,“弟弟!”

姐弟二人将圣人扶到椅子上,用手支头,装成疲乏小憩的模样。李凌冰矮身,取来御笔,沾了沾朱砂,在遗照上补上了李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