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凌霄
“山长请了袁大家出题主持年考,这回考完,排在丁等的就要就要罢黜回家了,这事儿你们可知道?”
“啊?真罢黜啊?”
“哪一日开考,可定了?”
“哪个袁大家?”
“还有哪个袁大家,自然是那位凌霄散人啊。”
“竟叫个女娘给咱们出年考的题?山长在想什么?”
……
松山书院的学子,因为即将到来的年考和那位不同寻常的主考人,从课堂到饭厅,从后山到宿舍,正到处议论纷纷。
袁凌霄当然不知道这些,她正要从宝应出发,赶赴寿州松山书院。
张娘子和凌霄的婢女当归一起收拾着行李,看着那么些书都放在箱子里,不免操心安排到:“带着这许多书,你跟当归两个人可不太够,咱们花圃上再派两个人,送你们去书院吧?”
凌霄梳着简单的发辫,为图方便穿着一身青色男装,正对着铜镜试图给自己挽个发髻,闻言回头笑道:“阿婆,昨晚上菡香表姐说,她和姐夫正打算去寿州赶生意,既然我也要去,她们就提前两天出发,明日我们一起走,您放心好了。”
听了这话,张娘子也没安下心来,摇着头道:“从你阿娘开始,你们一个一个都野了,到你就更了不得。她们还只是做生意,你倒要去教男子读书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阿婆就有些放心不下。你去了,可要常写书信来。”
凌霄试了半天,铜镜里还是披头散发的一个人影,索性也不弄了,回头挽住张娘子的胳膊道:“阿婆,我都三十多了,您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三十三岁的袁凌霄,从十几岁时就立志治学,二十来岁以才学扬名,尤擅善于注经释书。虽经历了许多波折与闲话,好在一直有家人支持、朋友相帮,加上斯叔父等人给她介绍机会,不到三十已在两个小书院任过教职了。
没想到她三十岁上,舅公去世,她侍奉舅婆去汴京见表姨,竟得了一个大机缘。
陪着表姨在宫外巡幸的当今官家御口亲赞她“经师易得,人师难求”,从此她就一举成名天下知,人称“袁大家”。
相比于她的满腹才学,其外貌也不遑多让,身量高挑清瘦,长相清丽雅致,一双杏眼满藏智慧的光芒,若非一直穿得简单,有意往朴素里打扮,大约都要将她看成二十出头的小娘子的。
张娘子听她前言,拍着她的胳膊笑道:“可是说呢,阿婆总忘记元宵都三十五岁了。你们一个个长大,阿婆就老咯。”
满头白发稳稳地挽作发髻,罩着一个简单的纱网,抹额上一圈碎宝石,鬓边簪着秋香色的碎花簪,张娘子尽管七十多岁了,依然是个整整齐齐的老太太。
凌霄见张娘子感慨,笑着安慰她:“阿婆还年轻呢,我前日去衙前巷看曹阿婆,曹阿婆都说还要再活十年,阿婆比曹阿婆小二十岁不是?”
两人说着话看当归把东西归置好了,就挽着手往外边走,凌霄口内说着:“如今秋高气爽,园里菊花正好,阿婆陪我去看看,孙女儿后日去了松山书院,也好给人显摆咱家的花。”一边说话,一边暗中用力,微微托住张娘子的胳膊让她借力,迈过门槛到了花满蹊的花圃里。
这话说的倒也不假,她每到一处,凡说起自家花圃、园子,总有人问她:“可是‘大宋第一花商’顾娘子家的花满蹊?”凡她说是,就有无数的羡慕和疑问等着她。
张娘子指点着菊花给她看,告诉她哪处是今年新换的品种,哪处是新嫁接的。凌霄并不都懂,好在还能看得懂品种,毕竟家学渊源。
走着走着,便到了园子东北角,看见那处锁了门的小院,锁头上落了一层薄灰,元宵轻轻叹道:“我想阿翁了。”
她说的阿翁却不是顾准,而是吴慎。
吴慎在花满蹊住了近二十年,于五十七岁时终于此地,虽然他葬回吴家祖坟,凌霄除却去送葬,还偷偷给他守了三个月的孝。
她小时候,阿娘、阿爹总是各处游历,她是祖母带大的,那时候祖母总爱带着她来花满蹊与阿婆一起居住,她开蒙就请吴慎做了头一个老师。
说是老师,吴慎不过是随意教她《千字文》、《百家姓》、《韵书》等,也教写字和篆刻,总之学得很杂。
也幸亏从小接触的东西多,阿娘、阿爹都不禁她,养得她对什么都赶尝试。
她跟着吴慎学了一年后,听吴慎讲:“可惜元宵是个小娘子,否则咱们这么聪慧,考个贡士手到擒来的事。”她便回去问她阿娘:“缘何小娘子就不能科考呢?”
顾观月看着七岁的女儿,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是说:“小娘子科考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可解决的。不过学问、致知,却不分男女。不管将来有没有得考,元宵若是有意,阿娘就给你延请名师,咱们呐,至少要学问不输男子。”
从那时起,凌霄就一直跟着名师求学了,袁家的财力,便是再有风骨的名师,也都殷勤接纳了这个小娘子。
她学起来倒是比旁人轻松,每年跟上师兄们的学业之外,仍有空闲在宝应的花满蹊住一个来月,陪伴阿婆和阿翁。是以她与吴慎的感情非比寻常。
张娘子听她提起吴慎,唇角微微扬起,轻声道:“他啊,若地下有灵,第一个要想的也该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