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最想去的?比如,话本子里读到过的风景名胜?”
魔神明知道她想听什么,却还是装傻充愣,看着她露出气恼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心情就会诡异地愉快起来。
他喜欢让訾灵给他念话本,却不喜欢自己看,好几次訾灵口干舌燥,提出教他认字,他都不肯。
“为什么一定要我念……最近嘴巴都起泡了……”
“好听。”
这些缠绵悱恻风花雪月其实并不能牵动魔神的心绪,能令他喜欢的,只是訾灵的声音。
“当然好听了,这本这么精彩……”她看似真的累极了,翻动着书页困倦趴在温玉台上。
魔神开眉展眼地笑,小虎牙会从唇间若隐若现露出几分,给他平添几分明朗。
“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但你要在我身边。”
“……为什么?”
“你答应过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丢下。”
“……我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等离开息魔涧,你就教我这些字句的念法和含义,然后给我取一个名字。”
“我想认识你的朋友,想知道喜怒哀乐,魔罗之心诞生的那天,你要在我身边,教我分辨什么是红色、绿色……”
訾灵掐着手指头数,慌张道:“这、这都是我的任务?”
“嗯,都是。”
魔神伏下身,亲昵地用鼻尖蹭蹭她的脸颊,笑声低沉,“没关系,我不着急。”
訾灵顿觉任重而道远,恹恹道:“好吧……”
“你还要送我一件礼物。”
“还有?”
她快把压力和郁闷写在了脸上。
魔神自说自话:“书上说,魔罗族有一种庆贺仪式,在孩子们生出心的那一日,所见的每一个人都要为他们献上祝福。”
“他们会亲吻他的脸颊。”
“吻面礼,似乎是这么叫。”
“你要亲吻我的脸颊,祝福我来到人间。”
他轻轻碰了下訾灵搁在温玉台上的手指,见后者没有反应,理所当然地攥进掌心,像把玩一块上等温润玉石,细细抚摸起来。
“祝福你来到人间……”訾灵呢喃着。
訾灵一心想在息魔涧建造一个沧澜宗,最后也没能如愿。
她不知道个中细节,只是那日隐隐感受到了魔神如火山喷发般的愤怒,鞋也没穿朝外奔去,奔到一半,飞天铮然的嗡鸣在她耳畔连绵不绝。
留在伏含蕊手中的那根飞天琴弦,断了。
——如果说弹响琴弦是示警,琴弦断裂无疑是性命之危。
浑身血液冷冻凝滞,她脑中万千思绪,身体却先一步反应,更快地朝魔神的方向赶去。
他们在息魔涧边缘的一座雪山上,魔神屹立山巅,四周围绕着许多道身影,訾灵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相似的烈焰纹,似乎隶属于同一个魔罗族势力。
她落在稍远的地方,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便踌躇起来,犹豫要不要靠近。
魔神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直直看了过来。
视线在风雪中相接,訾灵感知到的那股灼烧万物的愤怒已经隐匿不见,浮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古怪的平淡,或者说冷静。
他道:“呆在息魔涧,这里能保护好你。”
訾灵无暇顾及他遗言一样的口吻,急切道:“我的同伴在外遭受危险,我必须马上离开,这次离开,无法保证何时归来……”
说到后面,她吞吞吐吐,“后会有期”四个字在唇齿间怎么也念不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魔神只是怔了一下,“也好。”
紧接着,他当着无数道目光的面,毫无迟疑地用手剖开胸腔,掏出了一颗魔罗之心。
訾灵愕然失语。
跪伏在他足边的那些人激动起来,更有甚者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妄图阻止魔神,却被息魔涧忽起的飓风刮得七零八落。
魔神望着她的方向,云淡风轻的嗓音随着风声传到她耳边:“我要睡上一段时间,重新积蓄力量,摆脱一些纠缠,等我再次醒来,你记得接我出去。”
訾灵浑身动弹不得,好半晌才重重颔首。
朔风溃散之前,低沉的,呢喃似的嗓音缠绕在她耳畔,似乎在说话,含含糊糊,听不太清。
“……魔罗之心,承载记忆……我会忘……你记得……再给我一颗……”
“魔罗之心再生时,我会想起你。”
风停雪止,一切偃旗息鼓。
在息魔涧内,除了魔神以外,她是绝对的王。
同伴们生死未卜,她一时间也抽不出精力拷问来龙去脉,只是深深地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有一名魔罗被护在中间,兜帽被吹落,秀丽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他凝望着魔神消失的方向,精致秀美的面孔诡异地露出笑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缓缓露出一种满得将要溢出的恶意。
那双眼睛,訾灵记了好多年。
灯烛摇曳,人影拉得奇形怪状,帐篷内光线晦暗昏沉。
越过长桌,訾灵看着对面的冥罗。
这双眼睛,她记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