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足鼎立
等到三日后公主和驸马的车撵终于抵达乐游园时,两个小辈已经将他们即将要下榻的别院打理得焕然一新。只是相比起纪献川眉目含春的风发模样,自家媳妇看起来却有些神色恹恹。
纪驸马左右打量了一圈,正挑着眉准备开口同儿子说些什么,却被长公主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嘴张到一半被噎了噎,略带讨好地觑了眼妻子,才装作郑重地开口:“初至行宫,理应先拜见主位。”
久居乐游园的当今太后王氏,虽然母家已然倒台,但她作为泰安帝“孝道”的表征,正在此处安度她的晚年。
沈筠知跟在几人身后,提着心、垂着眼走进了王太后所住的祈寿殿。
一个年岁较长的宫女向他们端正行了礼,福着身说道:“长公主殿下、驸马,太后让大家现在殿中小歇片刻,她老人家还在收拾。”
他们即将入园的消息提前两个时辰就送到了祈寿殿,这会儿特意将人晾着,也是把彼此之间的不合摆到了明面上。
“娘娘毕竟年事已高,我们这些小辈候着她是应该的。”长公主的语气中具是笑意,不会让人觉得她话里其实夹枪带棒。
许是没有在这些虚礼上讨到快意,半炷香后王太后便搀着贴身太监的手从后殿走了出来。
殿内人齐刷刷站了一片:“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王太后在主位上的凤椅落了座,半合着眼道:“都起吧。”
此处到底不如宫中的风水养人,一年多前见到太后还是精神奕奕,满头华发。但近日坐在高处的这位老妇,眼中已有些许浑浊,说话时听起来格外气短。
“这位是……”王太后缓缓将视线落在了沈筠知身上,眯眼瞧了片刻,“卫国公府上的小女儿?”
沈筠知站起身,落落大方地施了蹲礼:“回禀太后,臣妇正是沈家三小姐沈筠知。今日初见太后,还要敬谢您当年为臣妇所牵的红线,才有了今日的良缘。”
“你们,到底还是成了亲。”去年冬日染了咳疾之后,太后的嗓音始终有些嘶哑,哪怕是慈爱之语都像是咒言,“你能觉得是良缘,倒不枉费哀家一片心意。只是不知你父亲可还满意这样一位,没有品阶的白身女婿。”
王太后有意为难,孰料底下杵着的四个跟木头桩子一般,唯一有点反应的纪驸马也只是把视线移到了别处。
沈筠知莞尔一笑:“劳太后惦念,臣妇随夫家来前恰好回过门,家父对他,还算是满意。”
她的脸上表露出了一些恰到好处的羞涩,稍稍回过头与自己夫君对视了一眼,彼此间萦绕的氛围让旁人会无端觉得伉俪情深,哪怕他们才刚刚新婚而已。
此情此景,没有人会怀疑她话中所说的真实性。
虽然她说的也不全然是假话——
沈筠知有次问起,回门那日国公爷带着纪献川到书房都说了些什么,纪献川彼时正在为她清理白天骑马时不慎划出的小口子。
他将她的小腿架在自己腿上,弯腰轻轻呼着气,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上了药才说道:“岳丈大人问我,可否需要他安排我再任个闲职。”
沈筠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卫国公向来秉公无私,没想到会为你破例。”
族中旁支也有偶尔求到她父亲跟前的,只是往往都是碰一鼻子灰后悻悻离去。
“岳丈大人说,我非池中之物,来日必定青云直上,让我不必浮沉于暂时的失意。”纪献川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承蒙擡爱,我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沈筠知自然清楚父亲为什么会这样想。
纪献川说完这句话时,手上的软布刚好打完了最后一个截,就这么顺势托起了妻子的小腿落下了一吻。
沈筠知人在祈寿殿,一半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回想到他的最后一吻,脸上不经染了绯色。
主座上的王太后没有讨到一丝便宜,合了合眼像是倦怠极了,半晌才出声道:“肇晟,你与驸马有心了。哀家在这行宫清净惯了,往后若无大事,便不必再到祈寿殿来。”
一旁随侍的嬷嬷明白太后这是要赶客,于是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哀家累了,你们退下吧。”
“是,女儿知晓了。”长公主站起身,“恭送太后。”
一行人从进殿到离开不过半个时辰,长公主不着急回去休息,而是欲领着沈筠知在园子里逛逛。纪献川还是一如既往地腻在妻子左右,倒让驸马翻了个白眼说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待着算什么意思。最后一堆人浩浩荡荡的向着乐游园的腹地走去,不出半日,园里的各处下人们便都知道来了几个新主子。
此处山石水系是仿照着南方的园林所建,与北方的寻常景致大有不同,层峦叠嶂间,远近高低各不相同。
沈筠知正被长公主挽着胳膊慢慢走在一片石林中,又瞥见几个与他们相背离去的下人们在窃窃私语,不经轻声问道:“母亲,我们此番行事如此高调,可会打草惊蛇?”
长公主轻嗤了一声:“钟不满那条无根蛇,不论我们打不打这草,他都会吓得躲进地底下去。他知我来便是要杀他的,听说我上回从乐游园离去后,那畜|生连夜到积香寺出了家,想在佛祖脚下寻求庇佑。”
积香寺是专门建在乐游园中的佛寺,虽然规制比外头的名寺古刹小些,但胜在寺内供奉着从天竺不远万里请回的名师舍利,又请了得道三十余载的慧庭法师在寺中坐镇。
沈筠知听罢小脸都皱在了一起,露出了一个略带嫌恶的表情:“咱们大庆的寺庙,是不是太过包容了些?”
“也并非全是坏事。”长公主的嘴角扬起,压低了嗓音,亦压住了话语间的跃跃欲试,“筠知觉得,偷盗舍利这个罪名如何?”
“母亲已有了计划?”
“只是有个雏形,具体要如何做,还要在积香寺探查一番。”
沈筠知闻言点了点头,心中有些顾虑但未在此刻说出口,既然长公主并不急于一时,此事便能找到一个最周全的法子。
是夜,纪献川在房中换了身低调的素色常服,在外厅等着他出来的沈筠知愣了愣。
“我还以为你是去换夜行衣的。”
晚膳时听驸马同纪献川说,既然你都跟来了,也该为上了年纪的父母出些力,探查积香寺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一旁的长公主虽瞪了他一眼,但也并不反对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