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巴图和老肖等人聚在一处大声说笑,篝火被夜风卷起热浪。
肉香和酒香弥漫的夜色里,笑声,火焰,热浪,都渐渐褪去,飘向远方。
陆蓁只听见她自己的一颗心在慌张跳动,就像被洪水冲溃的蚍蜉,四散而逃,没有方向,也找不到出路。
急促的心跳压迫下,吃得过饱的上腹跟着痉挛起来,腹中钝痛越来越明显。
随着他走近停住脚步,她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他把酒杯递到她手中。
不等他说话,陆蓁抢先对着他手中的银杯轻轻一碰:“沈大人,这杯酒我敬您。”
说完,她仰头咽下,一股辛辣的冷流顺着喉咙灌下去,呛出眼泪。
酒杯落下,露出被烈酒激出泪花的明亮双眸和两只清浅梨涡。
她郑重的:“谢谢你,沈誉。”
沈誉握酒杯的手定住。呵,她这一声感谢可真够轻巧的。
和巴图角力时挨了一拳的左胸这时隐隐灼烧发痛,面上却冷漠依旧。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我晚间还有公务要处理,你自便罢”,随手扔掉杯子,就要离开。
袖子被拽住。
上腹疼痛陡然加剧,陆蓁实在忍受不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我肚子好痛好难受……想吐……”
话音刚落,腹内翻江倒海,一股抑制不住的恶心翻涌而出,“哇”的大口吐了出来。
沈誉脸色遽变,抱住她直往下坠的虚弱身躯,厉声高呼“小方”,笼罩在英挺眉目间的冷漠裂开成一个个碎片。
豆大的汗珠从陆蓁的鬓角渗出,她腿脚发软不支,完全倒在他怀里。
橘色火光和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惊慌无措,还有他在慌乱中厉喝的声音,在她泪光闪烁的眼里不停晃动,形成杂乱无章的重影。
大家都被惊动,关切的围了上来。只见地上一片狼藉,酒水肉食甚至连她早些时候吃的板栗和番薯都还是成块的。
小方扫了一眼地面已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给陆蓁号脉后即印证了他的猜想:“陆夫人吃的东西没有克化,积了食,栗子和番薯本身就是不易克化之物,以后每回要少食一些。”
他诊脉的时候,沈誉已经把陆蓁抱到书房靠窗的榻上,让她伏卧到自己膝头。老肖手忙脚乱的把水囊递过来。
沈誉给她喂水。她连漱了好几口,直喘着气笑说已经好多了。
小方看了眼她的舌苔,又切了一回脉,宽慰道:“所幸都吐了出来,没积到肠胃里,应该没有大碍了,多喝点热水……”
“什么叫应该没有!她这么难受你没看出来吗?”沈誉声色俱厉。
小方被他吼傻了,结巴道:“要不、我开个化积养脾的方子?”
“还不快去!开了药方直接带人去铺子抓药!”
“老肖!去岑佥事府上找两个人过来!”他又跟老肖发号施令,老肖立马会意领命。
巴图凑上前:“无妨无妨,我看弟妹身子骨康健,她也不像那种沉闷的性子,应是活泼爱动的,叫她多活动筋骨把积食化开了就好……”
老肖跳起来捂他的嘴把他往外推,笑道:“老巴你随我去岑佥事府上借几个丫鬟婆子过来。”
“这会儿?大晚上的你去拍人家的门,是打劫还是拿人啊!老沈当初可是三令五申……”
巴图随着老肖往外走,嘴里还在嘀咕,老肖踹他的腿轻叱:“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人家陆夫人是你亲妹子,正用得着你时没个娘家人的样!”
各自分派了差事,小方带人去药铺抓药,老肖和巴图去讨借仆妇。剩下的人收拾院子里的残羹冷炙和篝火,沈誉去灶房煮热茶。
等他提着茶壶回书房,陆蓁已经在榻上睡着了,倦鸟一样蜷在他给她搭的被衾
沈誉放轻了脚步,悄然坐到窗榻对面书案的椅中,擡手熄灭灯烛。
一室寂静,如屋外一样没入黑暗的夜色。
蜷曲在被中的陆蓁悄悄松开紧缩的肩膀,睫毛颤动,心下茫然。
她到宣府来的第一天,以他们谁也没想到的一种方式结束了……
等小方把药铺掌柜的从被窝里提溜起来抓药,抓完药回来煎药,已到次日凌晨以后。
陆蓁抵挡不住困倦,迷迷瞪瞪的睡了一觉,再醒来是清晨,自觉已经完全无碍。
她从被褥里坐起,跪在榻上打开窗户,探身深吸了一口外间干燥冷冽的晨间气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烤羊的酥香。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喜欢宣府这个地方了。
沈誉端着一个碗从灶房檐下走过。
两人远远的互相瞅了一眼,都没开腔。沈誉垂下眼皮专心的端着手里的碗往书房这边来。
陆蓁乱蓬蓬的一颗脑袋从窗边缓慢的退了回来。她知道他昨夜在椅子里凑合了一夜,这会儿除了下眼底有些乌青,脸上不见丝毫倦色,眸色冰冷,剑眉竖挑,桀骜如故。
他就像塞外粗粝的风沙和打铁铺子里炽热的铁花混合出来的一个人,冷的地方像冰,热的地方如火,充满矛盾。
和她从前在京中认得但不熟悉的那个他似乎是同一个人,但又很不一样。
不一会儿,他进了书房,把小心端了一路的碗递给她。
碗里的药汁浓的像墨。
“我已经好了!”陆蓁从榻上跳下来。
她的脸蛋仿佛在一夜之间瘦了一圈,下巴好似一片浮在水面上尖尖的花瓣,弱不禁风,惹人怜惜。
“不行,趁热喝了。”他斩钉截铁的拒绝,把碗又往前递了一递,“我才放小方去睡,莫把他又折腾起来煎药。”
陆蓁怏怏的接过来,欠他们的人情越来越多,她也不想的。
“听肖大哥说你十三岁从军时杀过狼?”她从碗边擡起头,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的问。
解除婚约前,她少不得还得麻烦他一些时日,人在屋檐下,擡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想跟他套个近乎。
“你想知道?”
他看了一眼她双手捧着,却迟迟不往嘴里喂的药汤,擡眸淡淡的望她。
陆蓁的眼眉弯垂下来,笑眯眯的说:“我马上喝。”
说罢,皱着鼻头把药汁咕嘟几口喝下去。
“啪”的一声,沈誉从袖中甩出一个纸包扔到炕桌上,“小方新做的山楂消食丸,他说一日最多吃三至四粒,不要多食。”
“是甜的。”他往书案走去,又补了一句。
陆蓁赶忙剥开纸包拿出一颗塞到嘴里,他说的不对,是酸甜的。
这时,老肖昨夜从佥事府借来的两个仆妇擡着早膳食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