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修)
凉州。
作为西北边关重城,这里的百姓也十分彪悍,若非娄献打开了城门,想来百姓们绝对会和蛮子死战到底。
但,那可是足足二十万蛮子骑兵啊!
凉州连最后的五千守备军,都被王铎调走,城内除了百姓,再无任何兵力。
所谓的死战到底,结局就是所有百姓都得死!
二十万蛮子骑兵长驱直入。
小吉图第一时间霸占了知府衙门,搜刮民脂民膏,他麾下的骑兵们,则是在凉州内大肆掠夺财物、吃食。
并且,小吉图还特地发出告示——
百姓只要乖乖听话,便不杀人,胆敢反抗,直接屠城!
若是蛮子还在城外,百姓们自然要反抗。
可二十万骑兵已经入城,这个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的唯一下场,就只能是死。
百姓们眼睁睁看着蛮子掠夺自己的财产,恨得眼睛都红了。
他们恨蛮子,当然也更恨娄献。
而且这个时候大家才绝望惊恐的发现,凉州城内竟然没有驻军!
凉州数万驻军呢?镇山关的大军呢?这些士兵都去了哪里?
有百姓红着眼试图反抗,想和蛮子同归于尽。
但城里突然冒出来一拨人,这拨人在凉州城内四处游说,一边痛骂娄献,一边呼吁百姓隐忍。
“大家不要冲动啊,不要跟蛮子骑兵正面起冲突!”
“我们得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娄献那样的奸臣才应该去死!”
“活着,以后才能出这口恶气。”
百姓们绝望又茫然。
老天爷啊,这世道为什么会乱成这样?!是真不给普通百姓一点活路啊!
可四处规劝百姓的这拨人,却在私底下偷偷抹眼泪。
因为他们都是知府大人的属下,知府大人让百姓们好好活着,但他自己,却选择了结自己的性命。
“王铎,祁王!我一定要看着这两个人身死!”
其中一个属下红着眼睛颤声道:“他们勾结蛮子,却把黑锅扣在了知府大人身上。现在人们都说知府大人主动打开了凉州城门,可但凡能战,知府大人何苦出此昏招!王铎深夜入凉州,非但强行调离了凉州守城军,还毁掉了凉州城的防守关卡!知府大人甚至不用开门,蛮子都能轻松走进来!他们这是逼着大人承担这私通蛮子的骂名啊!”
这一招,简直阴损又恶毒。
但明知是圈套,娄献还是跳了进来。
没有一兵一卒,凉州防守关卡被破——
祁王和蛮子显然已经协商好,以整个凉州城百姓为要挟,逼着他接下这口黑锅!
想想凉州城外,知府大人的尸身,一帮属下们红了眼眶,但也彼此支撑着咬牙活命。
百姓们要活下去,他们也得活下去!
将来他们要用自己的眼睛、嘴巴、双手,记录这座被破开的凉州城,记录这场大晋历史上最黑暗扭曲的龌龊事件,记录一个叫做娄献的知府,如何被迫含冤身死,遭万人唾骂。
“仅凭我们,真的能给知府大人正名吗?”
一个属下含泪问道。
另一个人颤声说道:“仅凭我们,当然不够,所以我们要竭尽全力,让凉州的百姓们都活着。每多活下来一个人,知府大人将来就多一分正名的可能。至于王铎,祁王这两个狗贼,还有蛮子骑兵,就只能期望江县那位县太爷了。将来县太爷捉拿到这二人,命他们写下告罪书,大人就有正名的机会。”
听起来,可真难啊。
但至少还有机会,不是吗?
这批忠于娄献的部下互相对视,随后抹掉眼泪,再次游走于凉州城内,规劝百姓。
知府衙门。
小吉图入驻这里以后,并未停歇,第一时间便展开了进一步的计划部署。
他要兵分两路,一拨人马杀向京师,另一拨人马,则是要杀向江南。
他确实早就通过加藤,和南方倭寇勾结上,这次从镇山关顺利进来,也是因为倭人说动了祁王。
三方签署了协议,倭人占据南方,祁王打败皇帝在京师称帝,小吉图占据西北。
但这只是没入镇山关之前,小吉图糊弄他们其余两方的说辞罢了。
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占据西北,笑话,西北这等苦寒贫瘠之地,打发叫花子呢?!
二十万鞑靼族骑兵,哪怕对上敌人三倍、甚至四倍的兵力,小吉图也不怕。
京师的祁王和皇帝正在开战,这两方大晋最强势力很有可能打个两败俱伤,此时他带兵杀过去,很有可能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南方,虽然会和倭人翻脸,但小吉图不得不去。
鞑靼族草原牧民常年吃肉,喝奶,几乎不吃蔬菜,这就导致草原百姓,包括骑兵在内,人均有腹泻、便秘等各种病症。
而肠胃病,也是困扰草原人的致死率排名第一可怕疾病。
神奇的是,能解决这些病症的,不是药材,而是中原的茶叶。
茶叶当中富含的营养,可以补充草原人缺少的蔬菜果蔬物质,一来可以缓解消化、便秘。
二来,喝茶需要用热水,这也能改变草原人只喝生水的习惯。
虽然小吉图不是很懂,但他也模糊的意识到,喝生水本身就是个很可怕的事情。
为了凑齐二十万骑兵攻打大晋,他毁坏了草原的粮田,甚至杀死许多牛羊,此事在草原激起民愤,百姓怨声载道。
但小吉图最后还是成功了。
因为他向百姓们保证,破开镇山关的第一时间,就会命令骑兵们去南方,抢夺大晋的茶叶,带回草原给百姓们治病。
这一保证,让他获得了空前的支持。
甚至连目前这二十万骑兵,进入凉州后没有第一时间展开屠杀,就是因为这些鞑靼骑兵在等着大汗的调遣命令。
他们要去南方,他们觊觎南方的茶叶。
因为很多蛮子骑兵,包括他们的家人,都在等着茶叶治病、甚至救命。
“阿勒,你率领五万骑兵留守凉州。吉达措,你带领五万骑兵,从凉州往南冲杀,我听倭人说,大晋皇帝目前在金州避难,若是你能一举拿下金州,那这大晋的一半国土,我们就能轻松拿下!若是攻不下金州,不要过多纠缠,继续往南,掠夺茶叶和钱财珍宝。”
小吉图脸上带着畅快的凶狠笑意:“我带领十万骑兵,从凉州出发,趁乱拿下祁王和皇帝两方人马,攻占京师。等我拿下京师,吉达措从南方撤离,来京师与我会和。到时候,先把北方控制住,然后再一举拿下南方!这富饶大晋,迟早都是我们鞑靼族的天下!”
多线作战,其实是不明智的。
但小吉图仗着自己有二十万骑兵,整个大晋一马平川,骑兵神速,他现在半点都不带怕的!
阿勒、吉达措两位属下听闻小吉图的话,目光火热又贪婪。
他们觊觎大晋实在太久太久了,终于有一天,他们鞑靼族的勇士,能占据这片富饶的土地!
随着小吉图一声令下,鞑靼族骑兵再次出征。
阿勒率领五万骑兵留守凉州。
吉达措带领五万骑兵,从凉州往南,直奔金州。
至于小吉图,则是带领十万大军,朝着京师杀去。
骑兵速度快。
他们在破开镇山关,来到凉州后,几乎没有怎么停留,就选择继续行军,倭人和祁王肯定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些蠢货反应不过来,鞑靼族才大有作为啊!
镇山关被破。
二十万鞑靼族骑兵入凉州。
凉州知府娄献大开城门迎接。
五万鞑靼族骑兵南下杀向金州。
十万鞑靼族骑兵从凉州出发,在永州和祁王的人马交火。双方都有热武器炮铳,祁王的人死守永州城。
蛮子没有选择强攻,而是保存实力,从永州绕路,直逼京师。
彼时。
王铎率领的八万大军刚到沛县,和祁王的二十万大军汇合。
京师皇帝一方军队节节溃败,眼看便要失守。
祁王甚至已经幻想着拿下京师,登基建国。
可就在这个时候,十万鞑靼骑兵直奔京师、五万鞑靼骑兵进攻金州的消息,先后传到沛县。
更让祁王怒急的是。
南方倭兵和顾金突然全面开战,有三万倭兵趁乱渡过长江,直奔凉州而去。
倭人和蛮子竟然选择同时反水了!
这些边夷贱类,果然不能轻易相信!
好在,私通蛮子的罪名,被死死的扣在了娄献的头上。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本王不用独自面对蛮子骑兵。蛮子已经进来了,皇兄就算知道是我做的,也得捏着鼻子,和我一起对抗蛮子。”
这混乱的局面,饶是祁王也杀红了眼,他狞笑道:“写信给京师,告诉他们,要么被我们灭了,要么和我们一起联手对抗蛮子!”
说到这里,祁王又怒声道:“发函永州,让他们密切盯着江县!别以为本王不知道这些倭人在打什么主意,他们可不仅仅是痛恨陈庚年,还在盯着江县的火药武器!三万倭兵去凉州,一定瞒不住驻守在凉州的蛮子,陈庚年完蛋了,蛮子和倭人要联手洗劫他!让永州军在天祝山待命,那边一旦开战,立刻趁乱去江县分一杯羹!”
金州。
二十万蛮子骑兵破关而入,凉州破城,娄献身死,京师溃败,五万蛮子直奔金州,十万蛮子杀向京师……一条条恐怖的消息传来,百官神情惊恐绝望。
乱了,彻底乱了!
不仅外面乱做一团,连金州城内部,也因为短时间内征兵过多,百姓怨声载道,最近数天内,已经有许多活不下去的百姓,要么起义,要么逃离。
而这些逃离的百姓,无一例外,竟然全都选择要去江县!
皇帝已经彻底气疯了。
他一边愤怒于祁王竟敢放开镇山关,另一边又在了解到陈庚年竟然如此得民心以后,产生了浓浓的嫉妒和杀意!
他是皇帝,他是天子!
怎么可能容忍世间有陈庚年这样的人存在?
皇帝和祁王不愧是一母同胞,天生的冷漠皇族上位者。
纵然天下大乱,纵然局势节节败退,可第一时间还是会对陈庚年这样得民心之人产生了毫不掩饰的杀意……或者说恐惧。
作为统领万民的上位者,他最懂‘得民心’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
国土丢了,可以收复。
蛮子进攻,可以反击。
但民心丢了,用什么填补?!
“发函京师,答应祁王,一起联手对抗蛮子!命金州军戒严,全力迎战蛮子骑兵!”
皇帝大声道:“附近州城的军队,都紧急往金州调遣!”
金州背靠长江天谴,可以阻挡来自南边的进攻,可是蛮子从北边平原而来,必须得全力迎战。
若是金州破了,他这个皇帝也就没有活路了!
他是皇帝,他将来还要飞升成仙,他不能死!
“陛下,有三万倭兵渡过长江,朝凉州而去,老臣以为,这些倭人的目标应该是江县。”
老首辅徐亨颤声乞求道:“微臣恳求陛下出兵,不计前嫌,帮扶江县。且不论陈庚年此人如何,但江县的武器火药,绝对不能落在倭人和蛮子手中啊!”
“首辅倒是提醒了朕。”
皇帝闻言目光中浮现出一抹痛恨,狞声道:“陈庚年若是早些归顺于朕,怎么可能落得今日的结局?命先前在泰州吃了败仗的那两万余废物,再集结整合两万余人马,凑齐五万大军赶去江县!一旦蛮子或者倭人兵发江县,让他们趁乱抢夺江县的武器和军需粮饷!”
“陛下糊涂啊!!”
徐亨闻言声嘶力竭,泣声垂泪。
你可是大晋的皇帝,万民百姓的天子啊!
这整个大晋,都需要你来庇佑,可你竟然化身强盗,背刺臣民!
何其荒谬,何其可悲!
“朕糊涂?好啊,徐亨,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朕说这般混账之言!”
皇帝气的脸色通红,整个人都在颤抖哆嗦,他赶紧吞咽两颗长生丹,随后怒道:“来人,把这老东西带回家里软禁,朕要亲自接手内阁!!”
江县,办公房。
娄献的绝笔投诚信,看的陈庚年眼眶含泪,整个人因为愤怒,拳头狠狠攥紧。
娄姝已经哭的几欲昏厥。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富春,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尽是浑浊的泪水,泣声道:“糊涂!糊涂啊!”
来送信那人跪在地上,颤声恳求道:“主公,各位大人,不要怪罪我家知府大人,求求你们了!凉州无守备军,城防关卡被全部破坏,祁王和王铎摆明就是为了让我家大人背黑锅的!纵使他不开这个城门,蛮子骑兵也会杀进来屠城,我家大人是真的别无他法了啊!”
别无他法,好一个别无他法啊。
虽说平日里总‘嫌弃’自己这个徒弟,可到底是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弟子,说是当儿子养都不为过!
娄献别无他法,背了这口黑锅,打开了城门,看似给凉州的百姓留下一条生路。
可他自己呢?将来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你这个拧巴孩子,你是不是要气死为师啊!
黑锅可以背,城门可以开,可你好歹活着出来啊,你活着,将来为师和主公才能帮你正名!
富春捏着那封娄献的信,生气极了,也悲痛极了。
他自己的徒弟,他懂。
娄献这拧巴性格,一生清廉,生怕自己‘脏’了。
可到头来,偏偏又‘脏’的彻底,而且看起来毫无正名的可能。若是就这样茍活,一是于心难安,因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城门确实是他亲手打开的。
二来,一个打开凉州城门私通蛮子的罪人,投奔在陈庚年名下,此事一旦败露出去,陈庚年又该如何立足?
所以到最后,富春竟也泣不成声,说不出一句话。
只道了一句‘糊涂’。
旁边的娄姝,在强撑着看完哥哥的信以后,更是悲恸到极点,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陈庚年赶紧命人将她搀扶回去,又让郎中过去诊治,得知娄小姐只是过于悲痛,心神波动较大,这才吁了口气。
“主公,二十万蛮子骑兵已经进了凉州,凉州距离江县只有百余里地,情况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