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上元刚过,塞北关外依旧是黄沙白雪的寒冬景象,古阳关前往邺城的三十里官道上有三骑悠悠缓行。
左右两侧是一位身披火狐裘的妙龄女子与一位黑袍老道,当中的年轻公子身形高挑,即便坐在马背上也比身边二人高出不少,一看就是出身北地的世家子,但容貌却生的北人南相,左眼下一颗泪痣不显阴柔反倒衬出几分勃然英气,加上一身雪白狐裘,瞧着比谪仙人还仙气飘飘。
许是昨夜有过一场大雪,此时小雪轻扬,但三骑依旧走的不紧不慢。
临近邺城,遥遥可见那座风雪中的雄伟城头,年轻公子笑道:“记得儿时曾随家中长辈来过一次,当时也是这么远远看着,就觉着好高好壮观比北契任何一座城池都魁伟,难怪咱们的铁蹄踏不破。可进城以后,我便不那么想了,那年刚好是两北战事最惨烈的一年,呼延同宗打掉了近十万精兵,北雍也不好过,燕字军战损七万余人,白马营险些就只剩个营号。城内随处可见断肢残臂的老卒,还有年轻的寡妇和衣衫褴褛的小乞儿,那时我便想,咱们兵强马壮的草原儿郎凭什么攻不破古阳关,打不下邺城,就凭这些老弱妇孺吗?”
年轻公子摇头嗤笑:“如今我仍是想不明白,所以才要来亲眼看看,有你李长安的北雍,和没有你的北雍到底哪个更难打。”
黑袍老道犹豫了半晌,开口道:“陛下,贫道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年轻公子斜了他一眼,笑眯眯道:“那就闭嘴。”
出师不利的黑袍老道面色一紧,好似吃了口狗屎,不想咽下去也不敢吐出来,憋得那本就不多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所幸一旁面容秀美颇有几分江南韵味的女子好似没听见一般,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总归算是给老道留了几分颜面。
年轻公子却好似意犹未尽,笑容玩味道:“凌霄真人,听闻从此次新武评起不再将三教中人纳入其中,为何身为道宗十方林师祖的你却位列其中,且还是名次不低的前三甲?”
听闻此言,妙龄女子缓缓别过了脸,但微微上扬的嘴角仍是没逃过黑袍老道的毒辣眼睛。
正是当年冲河一战时,被迫出关前来替张须陀压阵,却始终躲在天上不肯露面的道宗真人,轻蔑笑道:“都说天下道教正统归中原,贫道偏不信,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虚无名头,中原士子最是拿手,想来那些道教中人近墨者黑,在这方面本事也不差。他们不承认无妨,贫道也不在乎。”
黑袍老道说着,转而望向年轻公子,面露担忧道:“倒是陛下,只留一个宇文盛及在龙石州当真放心?”
这个才穿上龙袍,没坐几日铁王座的北契新帝轻飘飘瞟来一眼,淡然道:“是谁先前拍着胸脯说,谁胆敢有不臣之心,贫道一个五雷轰顶就叫他万劫不复来着?”
黑袍老道面露窘迫,那日当着几个心腹近臣的面,他做为整个北契江湖唯一一个陆地神仙自然得给宗门撑撑脸面,哪知这位新主竟听进去了,还放在了心上。若手握十万精锐骑兵的宇文将军当真造反,那他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谢罪。
所幸年轻公子没与他计较,还给了他一个足够宽敞的台阶下,“不过眼下有帝师坐镇城中,城外有你道宗与坟山弟子,君子府的伍长恭石归海也在去龙石州的路上,更远的草原上还有数十个耶律一脉的部族兵马,相信少你一个凌霄真人也不打紧。”
台阶是够宽敞,就是免不得有些膈脚底。
黑袍老道神情复杂,低声道:“是贫道僭越了,望陛……公子恕罪。”
年轻公子轻笑道:“道宗一门为耶律家尽忠职守,从不曾有异心,我也一直看在眼里,听闻商歌皇帝曾封首阳山天师黄紫卿相,贵极一时,待此番回朝,我也不介意封你个青衣国师。”
年轻公子看了看老道一身不同寻常道家的黑袍,笑意促狭:“不然,玄袍国师也行。”
黑袍老道到底是心境远超常人的世外高人,当下仍旧心平气和道:“多谢公子擡爱,但公子应当知晓,修道之人从来志不在此。”
年轻公子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身边女子,“你看看,大真人就是大真人,到底比中原那些牛鼻子更有觉悟,阿丑,你说是不是?”
不知为何莫名与黑袍老道有些不对付的妙龄女子,微笑道:“公子说是就是,奴家哪懂什么修道飞升,俗话说三条腿的□□不好找,男人满大街都是,在奴家看来,都一个样,真神仙不好找,成日做白日梦的全天下都是。”
年轻公子哈哈大笑,黑袍老道眼神阴冷的看向女子,后者却视若无睹,甚至还有一些细不可察的鄙夷。
笑罢,年轻公子破天荒打了个圆场道:“上山之人志在飞升,下山之人志在登顶,人各有志,倒说不上谁笑话谁。不过临行前,老帝师劝我莫要在武道上一味强进,说帝王之志应在天下,应在功绩,而非自身。”
年轻公子轻声嗤笑:“道理是没错,可李长安离圆满仅一步之遥,虽然这一步能不能跨出还得看天意,但我怎能就此安心?或许对于一国之君而言,是否是陆地神仙不重要,但敌国若有一个随时可以御剑在你头顶上飞来飞去的剑仙就另当别论了。”
女子轻轻一笑:“公子是不想学长安城那位做缩头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