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骑照旧在前开路,骑不了马的吴甲归坐在驾座边,所幸驾车的人换了蒋茂伯,她得以靠着车壁小憩。楼解红随行在马车边,以免她熟睡掉下车去。李长安则依旧垫后,身边一骑换成了田禹。中年汉子以往时常熬夜钻营,倒是习以为常,虽一夜未眠,精气神仍旧如常。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扈从,经历一夜后,好似都对李长安起了好奇心,时不时便有人假装戒备四周朝后头瞥来一眼,那些眼神满是仰慕与炙热。
李长安不以为意,被受波及的田禹却浑身不自在,但煎熬了十几里地,他也没憋出个好话头,倒是李长安善解人意的替他解了围,先开口道:“我知道二师傅多半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收吴甲归,不过这孩子有些铸匠底子,上手应该不难,到时候得赶在战前将几十万把新刀分送到各个军营里,她也能帮上一些忙。至于要给她一个什么身份,就全凭你这个总督造做主,不用过问王府。”
田禹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少将军,田禹不知当不当问。”
李长安心知他要问什么,好笑道:“讲。”
这一笑,田禹就转过弯来了,憨厚笑道:“田禹明白了,先前眼拙未瞧出吴小兄弟是个女子,让少将军见笑了。”
李长安眯眼看着他,道:“你也没看起来那么老实嘛。”
中年汉子挠了挠头,笑的人畜无害。
李长安微微一笑:“也好,如此我才放心,往后你家那位二大爷捅出什么乱子来,还有你在后头兜着。”
中年汉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似是有苦难言。
李长安哈哈一笑,扬鞭策马,吩咐众人加快脚程,务必赶在入夜前抵达青野郡。
几日前,北雍王府传来军令,青野郡郡守当即从临近两州交界处的城县调遣出一百骑军,此番领命的校尉是个才入伍不过两三年的青年将领,此人出身草莽但武艺不凡,据说是连江湖大宗门都稀罕的二品龙门,因此格外得郡守大人赏识,加上这两年江湖风波不断,各地山头冒出不少落草为寇的江湖人,青年将领也是赶上了好时候,踩着这些身价不菲的山匪一路平步青云。刚投军时不免有人说些风凉话,毕竟大多数眼高于顶的江湖人宁可穷酸到去做逍遥自在的游侠儿,也不愿屈居于莽夫之下当个没出息的小兵卒子。可眼见着青年将领官帽子越戴越大,手底下的人马也越来越多,就有人眼红了,有说风凉话说的更难听的,就有私底下偷偷攀交情也想谋一份前途的,毕竟风骨说的再好听也不能当饭吃不是。
玉龙瑶曾粗略统计过,前前后后来北雍投军的江湖人士不在少数,但大都是上不了台面想混口饭吃的游侠草莽,如青年将领这般有真本事的仍旧凤毛麟角。但武道亦是一种修道,同样讲究个心无旁骛,想做武林高手就得摒弃俗尘,想做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就得舍弃修行,其中轻重取舍,可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然,诸如李长安,白起,楚寒山这类天纵奇才不在俗世条框之中,偌大江湖总有那么几个跟老天都不讲理的人。
这一百骑停驻在两州交界的界碑前,为首青年将领望了眼天色,身侧副尉凑过头来,小声道:“关校尉,半个时辰前,来人回报就快到了,可这都快入夜了还没见着人影,不如再派人去探探?”
姓关的校尉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后者立即缩回头,噤若寒蝉。
官阶低一品的副尉想不明白这位郡守老爷跟前的大红人为何要接下这份苦差事,从青野郡到邺城千里之遥,又正值夏日炎炎,其他将领都巴不得郡守老爷把自己忘了,这位可好,主动请缨。先不说此行护送的是什么贵人,伺候好了也是郡守老爷得赏,轮不到他们底下这些小兵卒。若一个不周全,担罪他们头一个。副尉扯了扯被汗水湿透的衣襟,一脸苦大深仇。
西落余晖中,先是远远瞧见一缕尘土,接着一行车马便出现在视野中,为首一骑是个佩刀的年轻公子。
姓关的青年校尉微微蹙眉,擡手示意,独自打马上前。
双方相隔几步,各自勒马。
青年校尉朗声道:“来者何人。”
年轻公子没有出声,擡手掷出一块鎏金腰牌。
青年校尉接下仔细辨认,又擡眼打量了一番,忽然双目圆睁,几乎是滚落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关青山,拜见……”
李长安摆了摆手,打断他道:“废话少说,临近城池尚有二三十里地,人就交给你们了,之后若出了差池,让青野郡郡守自己提头去王府请罪。”
青年校尉低垂着头,沉声应道:“是,末将领命!”
马车与李长安这一骑擦肩而过时,她低声与蒋茂伯交代了几句,正欲调转马头,忽然望向跪在地上的青年校尉,问道:“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校尉猛然擡头,朗声道:“末将关青山。”
李长安哦了一声,多看了他一眼,而后便与墨家几人一一告辞。
临行前,所有扈从齐齐翻身下马,朝李长安单膝跪地,一手握拳抵在胸口,眼神炙热。
楼解红与蒋茂伯亦在当中跪着。
后头遥遥百骑看的一脸莫名,墨家几人亦是不明所以。
李长安拉下斗笠,嘴角微微扬起,一夹马肚绝尘而去。
没人看见,那名青年校尉的眼神更加狂热。
背对夕阳奔出几里路,李长安忽然哦了一声,自言自语:“关青山……原来是你啊。”
那年不周崖,有个自称关青山的年轻人头一个见识到了那青衫女魔头的出世风采。
那句话他记忆犹新,她说她名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