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胤气的从院里出来就直奔书房,让婢女磨墨,提笔就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痛斥李长安罪行的千字奏折。只不过小先生方荀及时赶来,与王爷促膝长谈了一夜,王爷才将奏折勉强烧掉。
经此一闹,王府也消停了些许,只是这年关过的冷清了许多。
刚开春的时节,莲花池里活泼的大都是些新放入的青鱼苗,那些大鱼大虾尚在池底沉眠,不乐意动弹。但池畔边仍旧每日都能瞧见一个身影,独坐垂钓。
方荀放缓脚步,走到东安王身后。
姜胤也未回头,嗓音里带着几分怨愤道:“那混账东西还是不肯松口?”
方荀微微躬身垂头道:“王爷莫心急,王爷苦心世子终会明白的。”
姜胤缓缓回头,眯眼道:“方荀,你少拿这些宽慰话来搪塞本王,若非那夜
你亲手将死士牌还给那女子,你以为本王还能容得你留在东吴身边?”
年轻文士垂下眼帘,面不改色道:“方荀曾立誓只为东安王府效力,便绝无二心,只是还请王爷稍安勿躁,世子对那女子动了真情,需得给他些时日想明白。”
姜胤长叹了口气,朝他招了招手。
文士默然走到一旁的小竹椅上坐下,看着池面上静静漂浮的鱼漂。身居高位者,大都性情善变,令人捉摸不透。方荀入府五年,也不敢说对这个一朝闲云野鹤便蛰伏二十多年的男子知晓多少,姜胤之城府,犹如不见底的深潭,越往下摸手越凉。
怒气渐消的东王安自嘲一笑:“没想到,本王还能生出这么个痴情种,姜漪若是知晓本王的儿子如此不成器,兴许那道世袭罔替的圣旨早几年便该赐下了,哪还用的着如今这般费尽心思。”
方荀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世子重情重义,于日后利大于弊。”
“日后?”东安王摇头轻笑,“日后如何,本王怕是不能亲眼看到了。”
方荀微微垂头,嗓音平静且坚定不移,“方荀相信世子。”
东安王偏头瞥了一眼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文士,兀自嗤笑一声,转了话锋道:“世子妃的人选,可有了眉目?”
袖袍不着痕迹的轻微一颤,方荀低声道:“魏将军的孙女魏月娥,此女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本就对世子芳心暗许,加上她兄长也在府中帮闲,再合适不过。”
东安王点点头,转头面向池塘,脸上露出一抹苍老疲态,轻声道:“本王明日便要去雁岭关督阵,接下来的事就都交由你了,莫再让本王失望。”
年轻文士起身作揖,应声告退。
待人走远,东安王摇头叹息道:“又一个痴情种。”
浮在水面上的鱼漂轻微晃动了一下,泛起一圈细小涟漪,复而又归于平静。东安王目光不知望向何处,看也没看不知何时跪拜在身侧的玄衣女子,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薛东仙,李长安在流沙城时,你为何没能杀她?”
玄衣女子低着头,默不作声。
东安王忽然放声大笑,拍着腿一连道了三个好,“好啊,你们都是江湖中人,你们都重情重义,李长安念在薛弼当年恩情放你一马,可本王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你又要如何偿还!”
薛东仙仍旧一言不发。
姜胤怒火中烧,一巴掌将女子打偏了头,怒吼道:“说!”
缓缓转回头,薛东仙换做双膝跪地,跪坐在姜胤面前,擡头好似看向他,平静道:“薛东仙这条命,是李长宁捡回来的,王爷的养育之恩,这些年杀的人也足够偿还了。”
姜胤眉头拧成一团,怒目睁圆,“你说什么!?”
薛东仙缓缓擡手摘下黑纱,那双碧绿眼眸如同莲花池水一般清澈明媚,又如仲夏田埂间的点点萤火。
姜胤看的一愣,既惊艳又错愕,可惜这般独一无二的绝色仅有他一人独赏。
薛东仙嘴角微翘,一面缓缓拔出子夜歌,一面笑道:“那年替王爷第一个杀的人便是北魏皇室最后一个遗孤,她名轩辕正平,这双眼睛为她而遮掩,如今再也用不上了,便当做最后的偿还,一并给王爷。”
剑光掠过双目,血珠飞溅。
两颗宛如翡翠珍珠般的眼珠摆在东安王跟前,不见玄衣身影。
姜胤低头发笑,笑的浑身颤抖,他猛然起身一脚踩下。
此后人间,再无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