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2 / 2)

说是玩并不准确,这是大院老人家的大寿,德高望重,难得家族愿意操持,陈家自然也要捧场。

念念对这样的筵席还有些陌生,爸爸妈妈在淮海根基浅,类似的人情家庭宴会从不参与,当然,也有她年龄太小的缘故,可京城就不一样了,念念心里比对着差异,似懂非懂地任澄姐姐给她打扮起来。

好在这场宴会还有同龄小朋友,念念不是唯一的那个,她远远地看到了一个新同学,他惊喜地同她打招呼,拉着父母朝她走,念念只好拽紧了张亦澄,向陌生的叔叔阿姨问好。

这对夫妇显然认识张亦澄,笑着摸摸念念脑袋,“我们肖肖最近老是念叨新来的小朋友,你就是念念呀。”

肖肖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了,念念记住他了,这家人显然和公园里送饼干的全职太太家庭不同,她乖巧地点头,听起澄姐姐和他们的寒暄,下一分钟看到小满,赶紧朝他挥起手来。

这场宴会的规模并不大,小孩更是少得可怜,念念不喜欢和生人说话,可老是有人凑近问她问题,澄姐姐突然不见了,小满决定带念念去找她,“外面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园和喷泉池,里面养了很多肥肥的鱼……”

“那是锦鲤。”念念瞥了他一眼,走廊转弯,一个没注意,竟然撞到了人。

“抱歉。”她下意识开口道歉,那男人熨帖了一下西装,没有在意地正要离开,却在她擡头的那一刻,脚步堪堪顿住。

“等等。”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说不清的语调,念念奇怪地转身,眼神问小满,他也摇摇头,不记得这个人。

到处有监控,念念擡头看了一眼位置,一点不怕地仰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灵动逼人。

他端详她的同时,念念也在观察这个陌生的英俊男人,他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脾气也不太好,后面跟着的几个像是下属,总的来说,和她爸爸完全不像,更像是开公司的暴躁老板。

她确定自己刚才没有踩到他皮鞋,也没有把他西装蹭到脏东西。

“你是哪家的小孩?”他眼皮擡起,扫了两个萝卜丁一眼,问的还是小女孩。

念念不回答,反问他:“您好,您是哪家的大人?”

对方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答道:“我叫周宴,你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念念的阅读量已经很大了,识字也很多,可她没法确定是哪两个字,应该是周六的周,迟疑间,一张名片递到了她手里,他竟然蹲了下来,问道:“这位可爱的小公主,请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很奇怪,但不像个坏人,念念扫过名片,回答他:“我叫林霁。”

“林霁。”周宴重复了一遍,琢磨问,“哪个jì?”

念念打量着他,犹豫了几秒,才回:“光风霁月的霁。”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后悔告诉他名字了,一旁的小满插嘴,“这是什么字,是一个成语吗?”

念念觉得小满哥哥实在太笨了,可周宴却大笑了起来,摸了摸念念的脑袋,忽然问:“你妈妈是谁?”

念念又不回答了,一旁的下属对视一眼,惊奇起自家老板古怪的举动,这么多年来,周宴就没和小孩这种生物产生过关联。

“你的眼睛和你妈妈实在太像了。”周宴看着她,“不说话的表情也很像。”

可那是一张酷似赵雾的幼态面孔,五官英气,任谁也不会错认他和这孩子的血缘关系。

周宴的笑容淡了下来,念念发现了,问道:“你认识我妈妈吗?”

他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十余年过去,曾经的恩怨是非如烟散去,那些曾以为无法和解的挫败也终究在岁月的冲刷下被磨平。

自那以后,周宴第一次看清了不成熟的自己,也必须承认,那是一段失败的、不合适的关系,而他对此心怀愧疚。

“我见过她。”周宴露出一个微笑,问面前的小女孩,“她有没有如愿成为一名大记者呢?”

念念立马答道:“我妈妈是这世界上最棒的记者。”

周宴还想摸摸她的头,然而念念眼前突然一亮,视线越过蹲下的他,朝走廊尽头飞快跑去——

赵雾笑着弯腰,双手将飞奔到怀里的女儿高高举起,“念念,想爸爸了没?”

念念搂紧他,笑得甜甜:“超级想!”

他手臂轻松抱着女儿,目光落到一点点站起来的周宴身上,没有打招呼,径直转身离开,念念扭头看他,好一会儿才回头,告诉爸爸,“爸爸,那个叔叔说认识妈妈。”

赵雾笑着应了声,喊小满一起走,“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的?还有,不是说过吗——”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两个小孩齐齐回答完,念念还要解释,“我们交换了名字,不算陌生人了。”

赵雾知道女儿是个胆大的主,利落地没收了念念口袋里的名片,又和女儿异口同声道:“下不为例!”

赵雾忍俊不禁,念念挣扎着跳下来,自己走路,“爸爸,我已经长大了!”

小孩似乎总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成长,念念确实比一般小孩都要懂事得早,赵雾也不打算真的压着她。和外界想象的不同,他和林惜岚都不怎么管束唯一的女儿,念念长成这般性格,完全是任其天性自由发展出来的。

一重新进入宴会厅,张亦澄便急冲冲地跑过来抱紧了念念,“我差点被你们吓死!一眨眼就找不到人了——”

赵雾下班后直接来了宴会,张亦澄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所幸,所幸……她刚才差点就让宴会主人地毯式搜查了。

而赵雾的突然出现也引起了不少目光,他离开京城圈长达十四年,年轻的面孔换了一波又一波,真正走上这条道路的却不多,而这么多年过去,不管是哪一层的圈子,都再无人能无视他的存在。

他牵着女儿,上前和过寿的老人家问好,多的是窃窃私语,“这就是新上任的那位……难以想象的年轻。”

小满被送还妈妈手中,他还惦记着和念念说话,却又有些怕念念爸爸——虽然他一直朝他和颜悦色地笑,从来没动过脾气,不知道比自己那爱闹腾的老爹温和多少,可小满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不敢冒犯的气场。

小孩子对这种气息很敏锐,对父母的态度更加敏感,因此哪怕念念在大院里初来乍到,也绝对没有小孩敢欺负或者孤立她。

念念对小满哥哥的这些小心思全然无察,她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问爸爸:“今天妈妈回来吗?”

和妈妈相比,念念没有那么怕爸爸,除了忙一点,她觉得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调任安定下来后,赵雾的工作时间便逐渐走向规律,相比要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和到处跑的林惜岚,他陪女儿的时间要更多一些。

念念已经习惯了他们加班,听到妈妈今晚会回来,开心得露齿一笑,“我今晚要和妈妈睡!”

赵雾无奈应好,回到家后日常健身——他绝对是同辈里身材保持得数一数二的男人了,哪怕和年轻人相比也不遑多让,穿着西装往台上一坐,各种官方摄像里最端正的总是他。

为此某人常常调侃,果不其然,今晚也不例外,林惜岚把包一扔,往沙发一躺,休整几分钟后爬起来,跪坐着手臂支在沙发背上,笑吟吟看着跑步机上的人,“赵队长自律得真叫我自叹弗如呢。”

“这是为了谁的幸福?”他背对着沙发跑步,轻笑气息不变,林惜岚转身也只能看到他渗湿的衬衫后背,闻言笑容更深,“有危机意识是好事。”

两人的床上生活一直很合拍,哪怕是到了奔四的年纪,得益于赵雾的运动习惯和天赋异禀,幸福水准依旧维持在较高的水平,林惜岚每每想起,都不禁感慨自己实在幸运。

赵雾从跑步机上下来,颈上的汗巾擦拭了一下,凑近沙发给仰头的林惜岚一个深吻,木楼梯传来噔噔的脚步声,两人不徐不疾地分开,念念几乎是跳上了沙发,有些赌气道,“我们已经快三天没见了!”

林惜岚摸着她脑袋道歉,“对不起宝贝,是妈妈的错,下次一定回来早一点。”

念念没有真的怪她,反而摸摸她的头发丝,“妈妈,你太辛苦了。”

林惜岚心都化了,亲亲她的面颊,听到她要陪睡后下意识转头看赵雾,赵雾微微耸肩,林惜岚笑着捏女儿鼻子,“好吧今晚陪念念宝贝。”

念念已经练完琴了,找妈妈一起下围棋,她没有上过围棋兴趣班,都是在曾祖父那学的,除此之外,她还喜欢练书法,和三分钟热度的小朋友不同,只要她下定决心要学的,至今没有放弃过一门。

相比之下,林惜岚这个妈妈就有些懒散了,工作之外,根本无暇发展别的兴趣爱好,每年能抽出几个短假和赵雾去户外徒步就是极限,其他时间不是在写稿就是开会。

这些年来,她也算大大小小拿遍了新闻奖项,代表作极多,进入人民日报社后,林惜岚更是凭借着对新媒体的敏感度,把握住了主流价值观的重要阵地,成为了沟通年轻一代的传声筒,能犀利可亲切,可谓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少人看好她成为副总编辑,因此林惜岚的繁忙程度还真不比赵雾少。

念念喜欢听妈妈讲故事,和爸爸那无聊枯燥的工作不同,妈妈的世界简直充满戏剧,到处是惊心动魄的事迹,比童话寓言要有意思多了。

把棋子收好,林惜岚陪念念躺在小床上,熟练地编了一个故事出来,一个又一个,念念依旧没有睡意,反而抓住了故事里的一个小点,发散问道,“妈妈,爸爸有没有欺负过你呢?”

林惜岚大脑正放松休息着:“没有呀。”

“可是我有听到妈妈哭。”念念挽住她的手臂,“就是在回京城前那晚,那不是伤心的意思吗?”

“噢宝贝。”林惜岚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些尴尬,面上依旧镇定,“哭有很多种原因不是吗,感动、幸福,这些都可能流泪……”

她情绪激动就容易流眼泪的老毛病随着年龄改善了不少,然而在赵雾面前却变本加厉,惹得他拿她半点办法没有。

念念明白了,“那妈妈上次是幸福的眼泪吗?”

林惜岚头皮发麻,“对。”

念念以前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幸福对她来说是一件不需要过问的事,现在她开始思考了,“为什么呢?”

林惜岚试图和她解释,“因为爸爸很爱妈妈,妈妈也很爱爸爸。”

“这就是幸福?”念念问道,“那我也是幸福的?”

“当然。”林惜岚摸摸她毛绒绒的脑袋,“你就是因为爸爸妈妈很相爱,很幸福才出生的宝贝。”

她无比轻松自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林惜岚心中一动,望着眼皮一点点沉下的女儿,涌起一阵阵暖意。

念念的床太小了,林惜岚没有真的陪睡,给她撚好被子,留了小夜灯,刚一出房门就被一个打横抱起——

赵雾俯身亲她鼻尖,往主卧走去,“刚才的话我可都听到了……”

隔音门被锁好,林惜岚伏在他颈项直笑,又作乐似的凑近他耳畔,“我明天休假。”

赵雾的浴袍腰带一松,两人一齐栽倒在大床上,他轻咬上她的下唇,含笑道:“巧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