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2 / 2)

赵青云失事时驾驶的是一架服役已久的歼6,那时别说五代机,连二代机都尚未发展完善,起步太晚,毫不夸张地说,那个年代的空军是真正的在用生命换信仰。

后来赵雾去过很多次航展,一届又一届,幸运地,如今的祖国已经不需要用那么残酷的代价一遍遍重蹈悲剧了。

风里沉寂下来,他们没有在纪念碑前待太久,赵雾牵了牵林惜岚冷冰冰的手,把它放进大衣口袋,“走吧,别着凉了。”

车里开了暖气,林惜岚哈了哈手,又听他说:“什么时候抽空去看看你爸。”

她愣了几秒,转而沉默下来。

林振远的坟墓就在困雀山里,杂草丛生,每年只清明去打扫,没有菊花,没有烧纸,只带上几样水果,点燃几根蜡烛,磕几个头,也便算结束了。

母亲说要一切从简,可林惜岚偶尔也会想,爸爸会不会怪她们呢?

车平稳地开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问:“你说,人死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呢?没有天堂地狱,那还有什么呢,就是一团漆黑吗?”

人死如灯灭,不论怎么死的,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死了就是死了。

用再多礼貌的、恭敬的词汇也不会改变分毫性质。

赵雾回:“我是唯物主义者。”

林惜岚笑了,“我也是无神论者,我爸在世的时候常说,不要信那些苍天鬼神,人死亡了就是不存在了——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他不存在了,活着的我们该怎么办。”

那年她刚升入高二,分科进了最好的重点班,林振远教她不要在城里尖子生面前自卑,教她去争取机会,教她接受失败,或许是觉得怎么教都不足够,从来不信神灵的他竟给她准备了一枚玉佛吊坠,只盼望上天待她温柔一点。

那枚玉坠收拢在毛衣里,温热地贴着颈下的皮肤,无声地庇佑着她。

“林叔叔一定希望你朝前看。”赵雾神色不动,目光却陷入回忆,“从我懂得父亲去世的含义开始,我就明白,我必须加倍努力——他已经离开了,留在世上的人能做的只有朝前看。我一直相信,他从没有真正离开,他的基因、他的精神就在jsg我的血脉里,我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传承的延续。”

赵青云之于他是如此,林振远之于林惜岚亦是如此。

赵雾从没有这般同人剖明心迹过,和其他从小养尊处优的二代们不一样,父亲的离去过早地掀开了横亘在他与死亡之间的帘子,他无比深刻地窥见了未来的通道——不论如何,人的生命总是有限的。

而在有限的生命里,有数不清的道路在他面前分叉,没有人能走遍每一条,他选择的是一条于人民有益的道路,不论死亡何时降临,他都将死得其所。

林惜岚凝视着他,许久以后,长长地轻叹一声。

如果这是一份续写的答卷,那她表现得也太差了。

她没有赵雾这样的自信,但也不愿扫兴,恢复笑颜:“如果是你的话,不论什么,都可以做到的。”

不是敷衍,也不是安慰,林惜岚补充:“我相信你。”

相信赵雾总是比相信自己要容易得多。

可赵雾回:“我同样相信你。”

“所以,你也该相信你自己。”他说这话时停在了红灯前,目光认真地看向了她。

林惜岚忽然被戳了一下,像在给自己打气,轻声:“那好。”

云浮省的冬天是真的来了,兰晓英的第四次化疗顺利结束,问起他们上次去临市,心有唏嘘:“那名长官牺牲得太年轻了!没想到赵队长身世这么坎坷,也是个苦命娃。”

她只当赵雾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毕业后又来到这山沟沟里,“难为这孩子还惦记着为人民服务,赵队长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多帮帮人家,主动一点。”

兰晓英对赵雾的印象很好,不止一次地这么提过,甚至对这位京大高材生的婚恋状态也相当关心。

林惜岚默不作声地用熟鸡蛋给她按摩着发肿的脚,她的头发掉得越来越多了,发缝清晰可见,稍微梳一梳就脱落一大把,然而兰晓英却像全然无察,还在和她絮叨各种琐事。

“要是老爸还在,看到你这样,肯定会躲起来抹眼泪吧。”林惜岚很少在母亲面前提起过世的父亲,话一出来,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片刻,兰晓英看着镜子,叫她把以前买的帽子拿过来。

林惜岚送的那顶橙红色的帽子终于派上用场了,她妥帖地为母亲戴上,过了好一会儿,兰晓英才开口:“他走得早,就是苦了你。”

五六年过去,曾经有过的埋怨也早已随风逝去,至于抱怨上天不公,她也早已过了那个年纪。

“……我不敢走,小岚。”兰晓英粗糙的手掌抚过女儿的手背,“我不怕死,但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呢?你越长大越叫人不放心。”

她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了解女儿的困恼,但她知道,她在外头一定是受委屈了。

从大山里出去的,磕磕绊绊,能不受委屈么?挫折是正常的,艰难困苦是人生必经之路,可做母亲的还是心疼,兰晓英总是觉得对不起女儿。

偏偏林惜岚什么难处都不说,只是反复安慰她:“会好起来的,不管什么。一定会。”

——你要相信。

赵雾的话如在耳畔,林惜岚突然生出落泪的冲动,她鼻尖冻得发红了,笑着对母亲道:“相信我,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