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头
庄宛童准备放过诏丘,先挑了可能好说话的那一个,于是问褚阳:“师父,我找子游师兄有事,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上一次说要找齐榭,结果就有小弟子来了一个飞扑,这次又说找人,严温都听怕了。
“不知道,你找他什么事?”
庄宛童简单给他们解释一番,然后踮着脚望了一圈,真的没找到齐榭,边扫边说,“想让他说一下,他确实是陪我睡过觉的。”
很强烈的一道眸光。
庄宛童抖了抖,半途顿住,拧着脖子看过去,发现他的长溟师叔不知为何面色古怪,莫名有点冷,于是收紧手指,往褚阳身边缩了缩,略一思忖,“我……今晚也想和他睡,可以吗?”
眸光更加强烈了。
连子舟都往严温怀里缩了几缩,庄宛童突然能理解那句“冷若霜雪”是怎么个出处,十分善良加了一句,“要不子舟和我一起吧,我们今晚和子游师兄……”
“别。”
严温已经听不下去了。
“你们别去。”
庄宛童现在有点怕诏丘了,竭力想投入他亲亲子游师兄的怀抱,又想起师父的嘱咐,好像懂了点什么,又好像没懂。
子舟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恨不得嵌进严温怀里,“为……为什么”
严温和褚阳对视了一眼。
前者开始谦让,“褚师兄,你说吧,他们迟早要知道的。”
褚阳满脸威严,“我非本派门人,还是你说合适。”
严温含笑拒绝:“我不擅言辞,且和他们相处日短,不知道其中细节。”
褚阳实事求是:“那你也是师弟和师叔,身份立场都合适。”
严温婉拒:“算了算了,我开不了口……”
褚阳坚持:“你不开口谁开口……”
他们每说一句,庄宛童和子舟就要扭头过去,一来一回,两个小弟子头昏,一起发声,
“师父,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师尊,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严温和褚阳都默了。
立世多年,难得遇上这样为难人的事情,且又是某人搞出来的。
严温不由得擡头觑了一眼,犹犹豫豫,“唔……”
他摩挲着下颔,选了一个很妥帖的说法,“你们还小,不懂,记住就好了。”
但很显然,庄宛童和子舟的表情都表示,不懂怎么记住?
诏丘原本垮着脸抱胸在一旁看戏,听了一句就知道这两位是瞒了各自的弟子什么大事,万万没想到他招摇至此,竟然还真的有漏网之鱼,意味不明的扫过一眼。
他现在还是没有笑色,眼底三分讥讽三分冷漠,剩下的全是“原来如此”,还等着严温和褚阳给他一个解释呢,后者破罐子破摔,直接捞着庄宛童就过来了。
“你自己解释。”
诏丘要张口,褚阳又打断:“委婉点,吓到他们你就完了。”
严温颔首。
庄宛童被他师父提起又放下,吓得心肝颤抖,缩手抱胸满脸不解。
子舟被叹气的严温推到这边,满脸惴惴,还是同手同脚,仰脸看来。
诏丘琢磨了一下,慢吞吞挪到一侧的客椅上,施施然落座,“你们都喜欢我家阿榭?”
两个小崽点点头,觉得这个称呼有点怪。
他单手撑着下颔,浅淡的眸光被薄长的眼睑遮盖了一大半,有点隔绝人事的疏离感,“那我呢?”
与此同时,被收好的不稽剑咔哒一声落于桌案,两个小崽同时缩了一下头。
这个问法,不常见,在庄宛童有限的认知里,只有下界的小孩子会被一些无聊的亲戚捉着笑逗“是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
难以避免的,他脑子里钻出来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猜测,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想往褚阳身边挪一挪,但很遗憾,自家师父并没有捕捉到他隐晦的求助目光,而是好像很难面对这个画面,和严温一起坐得远远的,一个捂着额头,一个蒙着半张脸。
子舟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老实过了头,绞着手指就说了实话:“不垮着脸就很喜欢。”
诏丘追问:“垮着脸呢?”
子舟埋头:“一般般喜欢。”
诏丘原本还在生他们各自师尊的气,听到这个判定直接笑了。
蓦然间,那张带着疏离的面容立刻被染了三分风流,诏某很轻的阖了一下眼,撑脸的手挪到腿上,嘴角挑起。
严温幽幽的:“又来这一招。”
他瞥向自家徒弟,果然见得子舟脸上焕发了难以忽略的光华和生机,之前被长剑和某人冷脸吓出来的哆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被这个笑撺掇出另一层色胆包天,一步一挪,好像又要蹭过去。
严温很轻的感到心口一痛,似乎看不到门派的未来,拱手告辞:“算了,师兄你慢慢说吧,我走了。”
褚阳紧随其后:“我也是。”
两位长辈一溜,两个小弟子就没了顾忌,子舟挪到桌案边仰脸望过去,弟子服下摆垂落,显出他格外稚嫩单薄的身板,眼瞳漆黑如墨,让诏丘乍然愣怔。
再回神的时候,子舟就被他摸了一下头。
这位小祖宗和庄宛童待久了,学得一些难以言说的本事,开始抱他的腿:“师伯,今晚可不可以和你睡?”
诏丘笑得愈发神秘莫测,诡谲妖冶。
连庄宛童都看不下去要拉人,诏丘又捏了一下他的脸,如雪长睫垂落,眸光很温柔的点过来:“不行。”
子舟被拽到了庄宛童身边,面带不甘,退而求其次,“那子游师兄总可以了吧?”
虽则他叫师兄,但他和齐榭的年纪相差了十岁不止,俨然不能单纯以同辈相概,既然年长如此,略有照拂合情合理。而他对这两位都是一样的喜爱,不要多了,占一个他就很开心。
诏丘笑得更加蛊惑人心,“更不行。”
庄宛童直觉背后原因不容细说,但事到如今他非知道不可,于是和子舟手拉手壮胆,然后试探着问:“为什么?”
殿内寂静一片,诏丘挥手拿起破魄,修长手指从半空划过,带着未褪的一丝懒散。
蓝袍随着起身的动作往下垂落,轻微的悉悉簌簌声音后,诏丘半俯身,半边脸被渡了一层室外柔和的明光,笑着沉声解释:“因为我要和你们子游师兄睡。”
两个小弟子呆愣片刻,就一起滑下去了。
齐榭回到生兰阁时,天色大暗,约莫到了戌时末刻。
阁外梨树错落,带花的枝桠探进几寸,被沉沉夜色一蒙,像是垂首拢袖的什么守卫。
他被花枝盯了一会儿,莫名觉得有点瘆人,于是启了火折子,微微仰头点起檐下的一盏素面灯笼。
朦胧灯火映在乌黑的发顶,齐榭站在转角许久,还是擡脚走到了第一间居室门口。
自从诸事完毕,诏丘重回生兰阁,就散了严温设下当幌子的禁制,改落了自己惯用的法术,又因为一点不可外露的私心,这道禁制,不止他一个人能碰。
齐榭几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叩门,铜环松松挂在指弯,顺着擡落的动作磕出清脆的声响。
没人应。
略一思忖,齐榭推门而入,晃过了各个地方,愣是没找到人。
他想,师尊肯定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