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职
诏丘帮她捡起较远的几本书册,半蹲在地上:“因为到宵禁时刻,该休息了。”他站起来将书册交给曹婉,“恐怕是劳累所致,曹师姐别再看了,我们一路回居所。”
看她的模样,困倦之意只多不少,不好叫一个姑娘家熬夜受累,左右一时半会儿是寻不到他们想找的东西,来日尚存,还是身体性命更重要些。
曹婉亦有此意,便依言点点头。
只是身为一门亲传,还是许多人的师姐,她一直认为自己为长,应为人表率,如今却在这样正事上掉链子,睡得竟然很香,实在忍不住惭愧,眼睑下垂,眉头微蹙:“不知道怎么了,今日尤其困,恐怕耽误了看书。”
她本是咕哝,带了点自言自语的意思,却不想被诏丘听到,冷不丁接了一句:“那完了。”
曹婉瞬间觉得自己真是拖了后腿,愣了一瞬,整个人都被吓得彻底清醒:“耽搁了很多吗?”
若是因此耽误了疗愈百姓,她可真是罪过大了。
然则诏丘并不是指责她,甚至这句话都不是冲着她去的,他揉着指节,手背抵着下颔,脸上杂糅着愧疚、无奈、遗憾的奇异神色:“我今晚翻书时困得直打瞌睡,恐怕做了无用功。”
严温看他师兄一脸正经,有点发慌,惭愧尤甚:“我可能睡得最久。”
三人一齐犯困,这真是一桩怪事,但现在去寻事因恐怕有些晚,诏丘便对两人道:“今日偷懒,两位可否保密?”
曹婉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什么,愁郁化开,显出一派带着些微感激的温柔体贴神色,应道:“这是自然。”
严温一是作保二是邀功:“师兄你放心吧,你不让我说我便不说。”
偷懒的不止诏丘,说出去是想被笑还是被罚?他又不傻。
如此一来,他们便有了不能为外人道的秘辛,显得因此入了一个阵营,三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点“阴谋鬼祟”的意思,恍若大费周章的闹剧。
诏丘心下放松,正色道:“一言为定。”
三人一同走出藏书楼,楼外空气虽清,但俨然有了夜雾,丝丝缕缕缠绕过来有些凉。
他们擡步下阶,却有一人留在门口,对着门框的位置短“咦”了一声。
曹婉将左右看了一遍,没有要走的迹象:“人呢?”
诏丘以为她还在迷糊,没反应过来这个时辰宣殊门弟子都应该回到了居所,便问:“师姐是找值夜弟子吗?他们比我们先行离开一步。”
“不。”因为那点“秘密”生出来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曹婉的脸上浮现一丝肃色,细看还有不安,她摇摇头说,“近些日子不同,昼夜都该有人守着才是。”
宣殊门虽位于十六门之列,但素来不喜俗世财物,即便是替下界除祟也鲜少收取金银财宝,嘉州不比献鱼城和锦蓉城受天地钟爱,虽是山川毓秀,但能挖出的灵石有限,门内弟子穷惯了,也晓得自家门派是个摇一摇都会晃响的清贫地方,本没有像个守财奴一般彻夜值守某处的惯例。
但近来多事,门内毕竟容纳他派弟子,曹门主思虑再三,便令她选派弟子日夜守着藏书楼。
一是守护自祖师一代就传下来的诸多古籍,二是堪为防守,护着里面紧要的人。
这些日子,日值和夜值是两拨人,即便她睡熟了没听见弟子交接,藏书楼亥时就要闭门,也该有人提醒他们及早离开才是。
可她一没得弟子提醒,二不见该有的夜值弟子,莫非是哪些不得力的忘记了今日的安排?
若是没忘,本该守夜的弟子又在何处?
山间夜色尤深,天穹高悬,如同被墨染洇了的薄纸。
这般夜色实在不容人贸贸然闯入,曹婉从阁楼附近取下一盏用以照夜的灯笼,单手提着就快步寻出去。
她以为自己需得找到记录册子看清具体安排,或是找到哪个师兄师弟盘问一番才能晓得是谁偷懒,未曾想提着灯快步走出去不到两丈,在藏书楼附近的一个石子小道旁踢到了两大坨物件。
物件个个五尺有余,清贫的师门和寡淡的饮食并不妨碍他们被喂养得膀大腰圆,东倒西歪地杵着本命剑,脑袋搁在剑柄上如同死了一般。
曹婉皱着眉伸手一推,其中一人立刻瘫倒在路旁草丛中,被上面石子硌到脑袋,竟然没醒。
曹婉面上责备一滞,而后更加凝肃,单手朝上伸出两指,一翻一挑,无端阴风掼来,凌空给两人的前胸后背拍了一掌。
倒在地上的弟子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哆哆嗦嗦看一眼地面又看一眼曹婉,最后直接跪在地上:“二师姐!”
他忙不叠将另一个人大力摇醒,两人穿着青绿弟子服,像两个还泛生的冬瓜抖啊抖,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
曹婉虽然是宣殊门弟子,且是一位看起来颇为慈悲温柔的女子,但料理门派事务总得有些威严,因此她冷着脸,威势绝不亚于一派尊长。
一派为一家,诏丘琢磨着这是他们本家事,恐怕不由得他和严温两个外人看热闹,且看曹婉手里拿着灯笼,应是不怕夜路,于是拉着严温寻了另一条道悄悄走了,因为夜晚寂静,那两位弟子的声音传过来他听得分明。
他们惶恐无极:“二师姐,宣殊门以往没有夜值此事,冬日寒凉,我和师兄抵不住,想去寻点酒暖暖身子,却在半途困睡着了。”
此话听着合理中带有一丝荒谬。
合理的是这样的天气确实需要御寒,荒谬的则是他们半途困顿,以天为盖以地为床,委实……不羁了些。
各门各派总是要回护自己的面子,弟子失责算是不得体,尊长教养不当,诏丘真是庆幸自己没有留在原地,否则听见这般门内事,真要尴尬到不知如何自处。
他原是追赶曹婉出来,并没有如她一般寻个烛火照明,现下念着宵禁,闷头往前冲,一是为避嫌此地,二是想着恐怕褚、云二人已然归门,极可能在居室等着他们师兄弟,还是尽早回去为好,然不留神便走歪了道。
诏丘捂着额头,连声道歉。
夜晚出行果然处处不便,拐到灯火不及的草丛里不说,他还撞上某个不肯好好休息的弟子,肩胛骨被撞得生疼。
他揉着肩膀:“这位仁兄,可否让路。”
仁兄不仁,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差点让他吃痛出声,诏丘心想这是惹上了谁家坏脾气的哑巴弟子,他前前后后说了不少话,没听得他应一声,拔剑一打或许能让他改改这个闷葫芦不客气的性子,可若是打起来,若是被师尊知道了恐怕要责罚,怪他没有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