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远(1 / 2)

立远

似乎觉得他这一句有损自己风韵,佟立修将扇子一折,悻悻收回衣袖里,悄不作声的挪开一步远,往他师弟身边凑了凑。

但他师弟对他的动作大为反感,生怕避让不及似的也往旁跨了一大步,就差挨着最东侧宣殊门的女弟子,见他短时间内再没机会和自己有交集,这才收了收眼底的厌恶,安分站着。

宣殊门是女弟子最多的门派,个个慈眉善目,生得玲珑七巧心,生怕他因此无立足之地,也善解人意的往一侧挤了挤,这下整个队伍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模样往一边歪去,曹门主视若无睹,泰然开口:“诸位。”

这般歪斜趋势终于被画上休止符,众人竖耳静听,便听得这位尊主道:“老夫在此,多谢诸位前来相助。”

宣殊门历任门主都没什么架子,曹门主遵先师遗风,将淳亲做到了极致,连下门主敕令也不肯高居石阶之上,要和他们一起站着。

曹门主身量不高,而面前的诸多弟子不乏拔高抽节远甚于他的,没了外物依托,便显得他毫无威慑,而第一行个把弟子的容色峻厉不可逆,便显得这般场景带有不可昭明但实存无疑的滑稽。

他捋一捋宽袍大袖,那股仙风道骨的味道就更重了,他声音温和,如晨钟清音,又似古书翻阅时寂寂飒飒:“嘉州城现疫本无需上界倾力,但事关万民,老夫不敢自传,便劳诸位相助。”

他自称老夫,但看起来不老,虽久居上位,但也毫无威压,更像德高望重的可亲长者,这番话配合他一贯神色和那如水澄澈的眼睛,便显得不能再诚恳,他面前诸多弟子毕竟是晚辈,受各家尊亲的令前来相助,岂有惹是生非悖逆不遵的道理,便比他俯首更低,回道:“全凭门主差遣。”

嘉州城现疫,其实并不算一件大事。

人吃五谷,存浊气,内行失衡外化于体,则不快不爽。

显状较轻,短治即愈,此为疾;病灶尤深,显身为痛,此为病;腠理不清,五脏不顺,民皆疾之,则为疫。

下界生民万万计,每几十年总有上界难以顾及的缺漏积攒成患,累及百姓性命。

这一年恰巧碰上了这样的轮回,在各派尊长以为无事发生的时候,来了个不大不小的疫病。

疫这一事,重在可染,人人相传,累而无极,最甚可至全城性命倾覆,为大害。

约得是嘉州城上界这些年的尊主仁慈体恤,勤于问民,这桩疫病才堪堪冒出头,便被曹门主捉住了命根,搜寻探访数日,将得疫的百姓全部捞了个干净,连人带病一起带回了宣殊门。

他们对待此事不敢马虎,弄得声势浩大,一干弟子下界半月有余,满打满算其实只找到三十一个被无端殃及的百姓,此番他们被隔在宣殊门正居之后,一片荒废许久的弟子居舍里,寻了通晓医术的弟子治着。

离开莫浮派之前,闻端掌门便同诏丘他们师兄弟说过,此疫还算常见,约莫百年前在蜀中居雪山那一带便行过,被当时那带的尊主压下了,还亲自攥写了医书册子分说此事,可见先鉴有之,对策有之,医者有之,这桩疫病被全盘消解应当用不到一月。

但上界看这轻而易举,不同于这些门派严令弟子学得医术,哪怕是皮毛,自有解决之策,心里也有定石。下界百姓对此恐惧非常,以至于以讹传讹,到了家家闭户的地步。

安定人心不比化解此疫简单,未免人心动荡生出不测,曹门主忧心忡忡数日,决心分药而治。

但要说这分药之法,并不是个正经化疾的办法,实在是因为百姓忧怖,上界的掌门长老们便将门派中的草药全部献出来,分包下放,家家户户一人一份,以此避疫。

对此,严温赞道:“曹门主倒是阔气。”

宣殊门是嘉州城大派,但比之莫浮派、太山派一类还是不够的,至少在财力方面,诏丘所晓得的宣殊门药材存量,恐怕只有莫浮派的一半,依照褚阳这个通晓医术的人细说,材类也不算多,常用的自然丰足,稀贵些的便有欠缺。

嘉州虽被唤作城,但绝不止一座城池的占幅,纵横之下百万丈不止,幅员辽阔,若真要分药,需得此处上界,起码是宣殊门倾尽财力,才可稍稍平息民心惶惶。

这般大义之举,不由得严温这般称佩。

但他旋即又想到另一则,蹙眉道:“药材不足,其他门派也可支援,或是去下界采买,取之用之,不也妥当?”

“确实如此。”一女子温声前来,眉目似远山含黛,朝他们轻盈的顿了顿下颔道,“只是这般物件数量众多,占容又巨大,若是从下界引来,恐怕要让人起疑心。至于采买,嘉州城的百姓都认得各派弟子,若要他们了办此事,也会让人生疑。”

诏丘低声说道:“原来如此。”

他这一句如同咕哝,只有站在他身边的严温听到了,后者便问:“如什么此?”

诏丘嘻嘻哈哈的将他拉近:“师尊明说是历练,暗地里原来是让我们来当苦力!”

嘉州弟子去不得采买,那就另外择定人去采买,嘉州弟子接运药材不及,那就另挑其他弟子一齐去接运。

严温“啊”了一声,“原来我们是搬工。”

孺子可教,诏丘点点头,又见他脸上或有不情愿,便有些严肃了,带上点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怎么,吃不得劳力苦?”

严温大恐其言,连连摇头:“怎么会!”他只是颇为遗憾的望了一眼成队随褚阳离去的其中修士,“我以为我们可以借此学一学医道,我还是第一次碰到疫病呢。”

他的眼巴巴看着不像是假的,看得诏丘发笑:“灾病,其他人恨不得能跑多远跑多远,你还想往上凑,也是好学的独一份。”不过他的憾色也很容易叫人不忍心,他便拉着严温的肩膀同他说悄悄话,“经历过疫病的人不少,听师叔说,师尊便是从疫堆里爬出来的,你回门后去问师叔就好了。”

严温将头埋得更低,眼神清澈一脸懵懂,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傻:“不可以直接问师尊吗?”

诏丘被他吓得低低“啊”了一声,“下界百姓只是听闻便丧胆如此,你才吃了闭门羹应该晓得,怎么还去正主面前戳人肺管子?”

严温堪堪回神,往嘴上作了一个紧缝的手势,腮帮子鼓鼓的点点头,示意自己长教训了。

此刻弟子们散了一半,走的那些大多是医修,去后山帮忙的,诏丘估摸着剩下的应当都该去某处等各派送来支援的药材,便东张西望的四处寻找着什么。

严温也跟着望,但他还在长身体,身量只能算一般,且钉在第一排被后边许多修士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瞧不着,只好折转眼神问诏丘:“师兄你找什么呢?”

诏丘一头雾水:“曹师姐呢?她刚才还和我说过话呢!”

他找了半天没见着宣殊门首席的影子,既然曹师姐为次席,想必说话也作数,左右给他安排一个差事再说,他此刻闲得慌。

严温拍了拍他的背,手指指向距他们十来步远的云见山身边。

太山派弟子确实在他们西侧站,只是诏丘顾着和严温说话,全忘了身后还有一小块地界,自然也就不晓得曹师姐神神秘秘的答完话,便一阵风似的飘去了这处。

严温见着人找到了,脚步一擡就要走过去,被诏丘眼疾手快拦腰截住:“他们还在说话,不要去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