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1 / 2)

苍白

孟今贤正好面对着诏丘,以为他其实不大乐意,眨巴着眼睛向诏丘求助,后者摇摇头示意他安心,跟在两人后面。

别人不晓得,他这个师尊还能不晓得?

齐榭拜入山门时年纪还很小,与他同辈份的弟子都是能提着剑下山门历练了,他还只到诏丘的腰腹,正因为格外小,在莫浮派也就格外稀奇,因为身体弱还没开始修行,整日只能坐在浮阳殿外的长阶上看弟子们进进出出。

遇上一些不怕生又格外喜欢他的,就端坐着盯着别人看,那人要抱,他也不拒绝但绝不主动伸手,还是端坐着,直到被横空抱起来也不露出半点喜色,只管搂住那人的脖子,让他一路将自己送回诏丘的浮月殿。

然则诏丘不同于其他弟子,与他相处时间最长,见到小崽子被别人单手托回来,同样淡定的道了谢,等人走干净了就会蹲下来问他。

“阿榭,刚才那个弟子,你认不认得?”

偌小的齐榭点点头,因为他只有认人这一桩差事,心力不被其他事情匀走,自然做得很妥当。

诏丘又问:“那你喜不喜欢他?”

齐榭就会克制的抿一抿嘴,挺直脊背点点头:“喜欢。”

不喜欢他是不会给抱的。

那时他尚且幼齿,不懂得什么是遮掩,诏丘问什么他答什么,耳根红透了嘿嘿笑起来,摸一摸耳朵又乖乖坐好。

诏丘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对他笑,那人刚才问我,你一路僵硬得像块木板,他怕你心里其实没多愿意,想放你下地,又怕惹你更不高兴,提心吊胆把你送回来,说下次不敢抱你了。”

还是很小一只的齐榭“啊”了一声,搓着手指说,“我不好意思。”

“好意思让人抱却不好意思给个笑脸。”诏丘奇了,“那你怎么在我面前就笑得出来。”

“师尊不一样,师尊抱我时很自在,但刚才的……”

那人是闻理的弟子,算是诏丘的师兄,便是齐榭的师伯,虽然那时他还没行拜师礼,但门派中已经默认了他的身份,也就让他跟着诏丘叫人了。

诏丘提醒他:“那是闻理长老座下的三师兄,你三师伯。”

齐榭郑重其事点点头:“三师伯……师伯他拿着剑回来的,看着很吓人,抱着我的时候剑柄一直打我的小腿,我怎么敢和他讲话和他笑啊。”

闻理的三弟子剑道出身,剑意凶悍,因为剑招太过猛烈,连带着他本人也总是苦大仇深,一副不爽就去死的模样,让人退避三舍。

齐榭崇敬此剑,也崇敬此剑剑主,但实在受不了那压人的威势。

“我胆子应该再大点的。”

他说得煞有介事,愁得一双脚都扭在一起了,十指缠成麻花垂头丧气的惋惜着,但是剖白得实在太诚恳,太认真,诏丘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笑得前仰后合。

彼时他心思单纯,又不避讳诏丘,遇事全部和盘托出,简直叫人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现在他不开口了,诏丘再怎么逗他都一副“无事发生无有所想”的模样,但人的某些习惯是不会改变的。

齐榭抱着孟今贤一言不发走在前头,脚步稳健,手心妥帖的按在他背后,没有一点抗拒的意思。

行径虽改,其心不变,也是无碍。

孟今贤不能拉着他们走了,就只能窝在齐榭怀里指指点点,一路“向东到竹林”“向西到池塘”,硬是带着两人将孟府逛了个遍才肯回去。

他自小长在这里,对孟宅很是熟悉,但实在对旧地旧物经久未见,在一些栽裁的景致里找到不同往日的意趣,一边自行观赏一边殷殷献宝,逮着路边稍微能看过眼的枯叶都非要给他们一人塞一个才肯走,诏丘道:“你倒是挺有败家子的潜质。”

他说这一句话纯属调侃,毕竟孟今贤“挥霍”如斯,也只是将后院花园薅秃了一小半而已。

他话音刚落,一大一小同时转过头,眼中神色不尽相同,但都有无奈的成分。

孟今贤又从身边薅了两枝寒梅,“折花赠友。”

礼轻,不算败家。

诏丘了然,从善如流:“多谢。”他心念一转又道,“刚才还是尊长,现在就是友人了,我的辈分降得真快。”

他手掌偏薄,手指匀长,摊开时很好看:“至少要再给我一枝才能补偿损失。”

他一副“不给就耍赖”的模样,孟今贤真为他再折了一枝,但这回递得很小气:“你们可是我仅有的友人,不比冷冰冰的尊长更好吗?”

诏丘才不信:“嘉州城同你一般年纪的孩子应该不少吧?就算是有富家大户门第之别,也能凑够巴掌数才是。”

孟今贤趴在齐榭肩上,朝他摇头:“没有。”他摆弄着近处的花枝,有些失落,“父亲不许我出门。”

孟家主为何不让自家的独生子出门诏丘不晓得,但听他这样说,确实是有几分可怜的,但也绝对不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吧?

诏丘这样想着。

“很多大家族都会给后代请伴读……”

孟今贤道:“没有的。”

“照顾你的丫鬟小厮,说话总可以吧?”

孟今贤道:“父亲不准。”

诏丘一时语塞,心道这是什么父亲,留得儿子寂寞成这样,他好脾气的问:“母亲总可以了吧?”

孟今贤还没答话,先是低呼一声,抓紧了齐榭的衣袖对他说:“有点痛。”

诏丘不明所以也看过去,齐榭受了两道探究的视线,很有些愧疚:“刚刚分神,一时用力,抱歉。”

他说话总是冷声冷气的,语调慢吞吞且毫无波澜,因此听起来毫无诚意,怕孟今贤不信,又添了一句:“你可以掐回来。”

这个一报还一报的方式有些大胆,齐榭说得坦荡,但孟今贤不敢接受得坦荡,便说:“现在已经不痛了。”

话里安慰的意味太明显了,齐榭可能是头一回被小孩子哄很不适应,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孟今贤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就问诏丘:“你……你刚才说什么?”

被这样一打岔,诏丘也忘了,站在原地皱眉回忆,孟今贤打断他:“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不过有一件正事。”

孟今贤说话总是很老成,现在挺直身子,那种肃色太浓重,掩盖了五岁孩童的稚气,诏丘不由得正色:“什么事?”

孟今贤问:“我怎么称呼你们才最合适呢?”

总是“你你你”的叫很不礼貌,叫“仙师”有强作大人的违和感,“白发美人”诏丘更是听不得,那他就没办法了。

诏丘看了一眼齐榭,还没等后者琢磨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意味深长究竟是什么意思,诏丘就先发制人道:“此事后面再议。”

这个“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后,孟今贤急不可耐:“哥哥不可以吗?”

诏丘不置可否,但瞧他的表情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很想占这个便宜,孟今贤只好退步,脸朝着齐榭:“叫你哥哥可以吗?”

师尊不能叫,徒弟总可以了吧?

且齐榭年纪轻,长相比年纪还要轻,冷俊但不扎人,担得起这个称呼。

谁知诏丘直接伸出一只手挡在他和齐榭跟前,斩钉截铁:“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