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1 / 2)

传信

这间居室不同于隔间被特制的油纸糊得密不透风且不泻光线,门户关上,依旧有依稀晨光逸散,透过各处缝隙钻进来。

刚才胸口的发烫来得突然,却并非什么病症,而是另一件与之相反的征兆,在某些时刻,甚至可以称得上慰藉。

是故人来信。

诏丘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发烫的触感就从胸口转到指尖,在见光的一瞬,纸符倏然抖动一下然后飞速悬至空中,利落的抖出长达八列的信文,笔力遒劲,字却极其周正内敛极具特色,个个金光闪闪在空中闪烁。

一看就是严温的手笔。

略过符纸最下端的三山图样,诏丘细细看了他的一番恳切言辞,没看到一半便深觉头痛,忍着心底的抗拒之意好不容易读完了,得出这样的总结来。

这些字文邹邹,长篇大论满是关切,然则细看却是来讨伐他的。

严温问:事成否?何时归?可有异?

温言软语,旁敲侧击,却字字见血,刀刀见肉。

诏丘长叹一声,不想回也得回,毕竟若他迟上半个时辰,按他的这个师弟的性子,保不准就要找个小弟子来抓……寻他了。

传信符不仅能隔时传信,亦可同时传信,而以图样为记的特制传信符不仅私密,而且多容,因为高阶,功用比之一般传信符不知多了多少。

诏丘伸手接住传信毕从空中滑落的符纸,估摸着这一张的效力是在上乘,再同严温传信个十次八次不是问题,于是走到桌案前,选一支顺眼的狼毫笔注入灵力,先是运力让符纸再次滚烫起来,估摸着严温应该能发觉符纸滚烫了,然就提笔写字。

“在否?”

严温似乎是传信后就守在桌案边等着他回信,看他题字忙不叠的回应。

“师兄,长洐在此。”

诏丘点点头,先依他信中所问作答好叫他放心,于是在他之后提笔写道:“已成,不归。”

对面的人一时没回话,斟酌了片刻,先挑了最紧要的来问,和之前的是同一句话。

“可有异?”

这是诏丘刻意避而不谈,却不料糊弄的办法太过低级,全然不能蒙骗过去,如今严温专挑这个发问,他却不太好作答。

立刻毁掉这一张传信符或许是个办法,却怕严温发现不对心里着急,派人寻他就不好了,左右是在说实话和说谎话里挑一个,诏丘斟酌一二,决定两个都选。

严温虽实在,最好套话,然则过了这么些年,他的功力不可能毫无长进,若是绕圈打诨不成,反被他套出一二那才是真的麻烦,不如先说实话,避重就轻,再说假话,徐徐诓骗。

然则严温没给他太多时间,等诏丘琢磨好措辞要提笔,对面已经挑破他将要填补完善的措辞,不寄望于他能直接答话,单刀直入到了下一层。

“是你还是子游师侄?”

诏丘头回在他身上察觉到了咄咄逼人,一边惊异于他与日俱增到令人咂舌的洞察力,一边无奈的又撒了一个不算谎的谎:“都不是。”

他没受伤,齐榭虽然暂时见不着人影,但出发时尚且是囫囵个,就往最利处想,想他此时应当无所伤痛,无所忧惧,也无挂碍,那他的这句答话便不算骗人。

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和不知真假的幻想,但搬到严温面前却必须要演到十成十的真,诏丘言辞恳切,恨不得扪心叩首:“实在是回程路上遇见奇事,必须要亲至查探,才可一解灼灼好奇心。”

他想得周全,又利落的加了几句:“此事实怪,然并非无道可解,且其中关节,有一二或许与我派相关,且容我先理清其中乱絮,回门再向你请罪。”

这是真话,严温毕竟是他的师弟,瞧见这话心底隐隐动摇,觉得这些话确实有几分真,自己师兄没骗人,他先是圈住他最后几个字,板正的回了一个“师兄何罪之有,不必此番言说。”

诏丘立马知道,他是被自己套住了,严温最重礼节尊卑,甚至到了死板执拗的地步,诏丘耍了一个心眼,这一字一句都是顺着严温的习性来,最后一句不过虚晃一枪,却正中机要,让他被老老实实挂住,再顾不得其他。

诏丘就要放下心中大石,无比舒畅的道:“你莫担心。”

严温似乎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师兄可需相助?”

诏丘肃色,笔触又深又重,硕大一个字摆在符纸上:“否。”

否否否否!

他要是派个什么人来,或是想不开自己来,此事便更加乱麻难解。

严温这人容易多想,诏丘不希望此事波及到他,也不愿涉险之人再添一个,耐心解释:“坐不垂堂,不立危墙,此间一二人足矣。”

他自认这番话识大体,严温看后不会再多做什么令枝节旁生,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严温当真妥协,回道:“全任师兄安排。不过此事听起来也非毫无凶险,你同子游定要处处当心。”

他一啰嗦诏丘就开始头疼,忙不叠的回了:“这是必然。”

先师闻端平日不茍言笑,更不曾有悬河之言,偶有教诲也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严温好歹也是亲传弟子,却在这一途上没能学到半点精髓,惯会操闲心,忧虑起来简直要命,甚至发展到引经据典的苦口婆心境况,这样的本事诏丘领教过不止一回,如今瞧他这唠叨功力只增不减,心下竟然生出点怵惧来,又觉得有些好笑,半搪塞半宽慰地用尽了这张传信符的效力,终于落得一个清静。

他这番回屋,一是回信,二是送信,严温这一端了了,他自然不能忘了更紧要的另一桩事情。

今日是初四,距离他救走庄宛童,转而把自己搅进这趟浑水不过一日,但送出的另一张传信符早就到了褚阳手上,也早被启阅,按照他答复的脚程来算,这位经久未见的世交师兄想必今日正好到达嘉州地界,或许此刻正好推门而进,看了一眼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庄宛童,然后开始添炉中的炭火。

日上三杆,此刻提笔不算打扰,他便从怀中摸出另一张泛新的传信符,琢磨片刻先是写了六个字。

“褚师兄无恙否?”

符纸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在明黄的纸面上生出流畅的两字,字形粗重如龙蛇舞,尾端被自作主张拉长,露出些不易察觉的凌厉。

“无恙”。

看到这两字,想必庄宛童的安全是绝然不必忧心了,诏丘松了一口气,转而聊起正事。

说是聊,倒不如说是他一人写,褚阳只看不回,因为这一位毕竟年长于他,与严温不同,不可用资历和辈分去刻意压迫,很多投机取巧的法子到这里就全盘作废了,更何况他要说的正事,从另一层来看也算大事,他便只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诸如,他所在何处,为何到此,居此多久,所遇何事,所见何人……无不详尽,也不可不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