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卞裕是一派轻松,拥着邹文君入睡的,醒时却眼窝黑青,脸色灰白。
他又做梦了。
怎么还是冷梦云?
明明方才已经欢愉尽兴,被褥却还是脏了。
卞裕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扭头凝望邹文君的睡颜,青丝散垂,闭眼安静,嘴角微微翘起,这才是他心爱的妻子,他不禁也跟着翘起嘴角,却又浮涌一阵又一阵,无法抑下的内疚和不安。
卞裕开始更加刻意地避开冷梦云,除却节宴,不见一面。
因他从前也黑脸,冷梦云未觉异常。
斗转星移,一年一晃而过。
这一年夏荷花开的时候,游氏兄弟再去入京,与天家兄妹分别见了一面。游在云见冷梦云时,只字未提婚事,仍如从前那样吃吃喝喝,冷梦云便也装糊涂,与他插科打诨,甚是和睦。
到了冬天,京师初雪再临,却不大,仅落两个时辰就停了。路上雪很快被扫干净,唯有屋顶未扫的,皎白不化。这种雪京师人唤作“等伴雪”,明日或者后日,还要再落的。
出宫办事的卞裕靠着厢壁,阖眼小憩。
正化雪的路滑,车行得慢。
“殿下?”车夫突然出声。
卞裕以为随侍唤自己,闭着眼睛发问:“何事?”
“不是。”车夫解释,“殿下恕罪,奴好像瞧见公主殿下了,所以唤了一声。”
卞裕猛地睁眼,须臾,深吸口气,重把眼皮垂下。
“公主殿下好像有麻烦。”车夫呢喃,“需要帮忙。”
卞裕蹙眉,少倾,掀开车帘,见冷梦云正蹲在路边扒拉什么。卞裕命车夫再停近些,瞧清冷梦云抱起一名婴孩。
包婴孩的包袱缝的百家布,应是哪个穷苦或者流民生下来养不起,丢在路边。
冷梦云挑眼帘眺了卞裕一眼,分明看见他,却扬长从车边跑过。
卞裕愠道,“你在做什么?”
“冷梦云!”
话音落地,他才发现那婴孩已经冻得眼唇黑紫,旋即明白怎么回事。
卞裕正要开口,冷梦云却先扭头冲他冷冷道:“今日没功夫和你周旋,要救人就跟着来。”
卞裕沉脸:“孤车上暖和,先上孤车上去。”
太子的暖车烧着精巧的地龙,还有许许多多,里面仿佛太上老君的宝贝兜律,能掏出无数灵丹妙药。
卞裕竟亲自抢救婴儿。
冷梦云先环视一圈,她的公主暖车也很不错了,但和卞裕的车一比,实在寻常。
这是她第一回坐进太子车里。
太子果然是太子。
她暗叹一霎,便帮着卞裕忙活,并道谢。
卞裕听见谢谢二字,擡头瞥她一眼,又垂下去。
二人一起将女婴送到医馆,救下性命,卞裕又遣人去打听——原来大雪前京中来了批流民,这女婴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今早生下便弃了她,但那孕母也没离开多远,力竭死在隔壁那条街。
父无可查。
冷梦云唏嘘,又不解问卞裕:“怎么有流民了?”
“去年和今年都闹了饥荒。”卞裕道,“父皇一直在着力赈灾,没想到还是出现了流民,我待会回去面圣,今日就把粥棚支起来,再酌情安置。”
冷梦云颔首。
卞裕又问:“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冷梦云张唇,欲言又止。
卞裕沉着脸道:“父皇母后不会允你带进宫的。”
“那我就在宫外头养!”冷梦云不缺银子,购置私宅,买来奶妈和婢女,还招了个护院。
卞裕就跟着,默默看她忙进忙出。
冬天天黑得早,掌灯后才一切妥当。
冷梦云还给女婴购置了摇篮,她边哼曲边推摇篮,哄女婴入睡。
“我会一直照顾她的。”她哼完一段,自言自语。
卞裕绷着脸,一声不吭。
冷梦云心思只在女婴身上,轻轻地摇,女婴已经睡熟了她仍不敢停下来,怕一不摇女婴又醒了。她买这宅子靠近东市,虽然不大,但内里阔气,金碧辉煌,晚上燃的全是琉璃光灯,自然闪烁,妙不可言。
“裕哥,你说琉璃这个名字好不好?”她脱口而出,甚至还未来得及扭头。
说完自觉失言,已经十来年没这样唤卞裕了。
可能是此刻心情好。
冷梦云扭头向卞裕解释:“多亏了你的暖车保一段路,她才能活命,所以我想起名的时候要不要和你商量下?”
她问完,不闻回应,这才擡头正视卞裕,发现他竟在走神。
“太子、太子?”
卞裕这才回神。
方才见她微笑荡着摇篮,竟好似一只小舟荡在湖面,粼粼波光令他生起恍惚,觉冷梦云、这女婴,再加上自己,要是一家三口该多好。
他下朝回来,就见家中妻女。
卞裕回过神后,耸肩嗯了一声。
商量可以,他也觉得自个救了这女婴,女婴的命便是属于他的。
“你想叫什么?”卞裕刚才没听见,他挑起眼来对视冷梦云,心尖再一跳。忽然发现从前对邹文君,也只一双人,未曾设想过一家三口。
“琉璃呀,琉璃灯光,闪烁美妙。”
“此名甚好。”
卞裕竟也买了数名婢女和护卫照看女婴,说也要经常来。
冷梦云睁大眼睛盯他,卞裕面不改色:“孤救的,孤来不得?”
冷梦云深深看他一眼,道:“大门敞开,随便你来。”
她先离开了宅院,跨过门槛,收拢裘帽,卞裕瞧她的手举上落下,动了牵她手的欲.念。
他滑了滑喉结,跟她前后脚回宫。
时辰太晚了,被皇后发现,等在宫门不远处,将兄妹俩逮个正着。
冷梦云正思忖如何骗母后才不露破绽,就听见卞裕先开口:“母后恕罪,是儿臣拉着皇妹,多逛了逛,贪西市风景。”
冷梦云反应过来,接话:“不不,怪我,今儿遇着那波西域商人着实有趣。”
皇后一脸慈祥笑意听完,才道:“天冷,以后别回这么晚,容易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