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阳诧异擡起头,见圣人就这一个时辰内骤老许多,眸子里满是悲切,看来太子暴毙,他很是伤心,但一国之君强忍住眼泪,只掩了会面。
“父皇——孩儿当时实在是太愤怒了,太愤怒,又怕被六弟杀死,剑都在抖。”丽阳说着说着,身子又重震颤起来,霎时流下两行泪,“他怎能、怎能戕害太子,我们是骨肉手足啊……”
丽阳泣不成声。
圣人哀哀听了一会,又几分恍惚,良久,下令:“琉璃,你上前来。”
丽阳默泪走向龙椅,圣人擡手,极轻慢抚上她的面颊,眸中一片惘然:“朕以后就只有你了。”
“待会留下来吧。”冬日天亮得晚,但丑时已近过半,该上朝了。
圣人说完这两句话,身往后靠。
丽阳仍在流泪,先是愕然,而后见圣人捂胸口,急忙搀扶:“要不要宣黄太医?”
实话实说,方才探知圣人时日无多,她是喜多于愁的,但这会圣人的金口玉言很是顺应心意,她又觉得父皇再多活些年岁,与母后恩爱百年也是好的。
只剩自己,便孝义上头,不急一时。
圣人摆摆手,示意不必。
他直起上半身,强打精神,唤张公公进来,服伺梳洗。
丽阳默默退到殿外,等圣人摆驾,一道上朝。
早朝上,圣人公开了太子薨逝的消息,连下两道圣旨,一道将已死的六子废为庶人,彻查同党,另一道圣旨嘉奖丽阳。
丽阳接旨时依旧神色沉郁,似仍沉浸在手足相残的哀痛中,路上入府皆不茍言笑,直到寝殿内。
梁彻依照丽阳离府前的吩咐,候在殿内,见丽阳入内,关切道:“殿下一宿未眠,可要先睡会?”
说着便要铺被,丽阳却摆手拦住他:“心里疼,哪里能闭眼。”
梁彻回身,紧紧凝视丽阳。
丽阳到平时常坐的卧榻上坐下,一直握着的圣旨也放到榻上。
她是真的睡意全无,但不是因为哀痛,而是兴奋。
良久,丽阳终抑制不住,吩咐梁彻:“把架上那壶九酝桂花拿来。”
梁彻缓缓取下,递给丽阳时迟疑片刻:“殿下——”
丽阳一把夺过,仰脖痛饮:“一醉解千愁!”
江山唾手,心爱之人在侧,实在忍不住饮酒作乐。
丽阳直勾勾盯着梁彻,眼前人好像又变成那个人。
梁彻与之对视,分外忐忑。
他已经查了十七日,终于在昨夜,丽阳没回来的夜晚,确定吴王身边最得力的内官韩七斤是丽阳的人。
昨日一场惊变,只怕是丽阳撺掇。
他要想寻个机会,把这个重要消息传回给主公。
梁彻神色复杂凝望丽阳,正百感交集,忽见丽阳猛地倾身。
“殿下!”梁彻下意识扶住。
丽阳抿唇。
胃内翻江倒海,肝肠搅动——酒里有毒!
她眯眼盯着梁彻,是他下毒?
丽阳一边想着,一边手指摩挲壶身,没有机关,毒在酒内。
腹内已由搅动变成寸断,身上很快浸了冷汗,丽阳深吸口气,努力维持如常面色,将壶递给梁彻:“来,陪本宫喝。”
丽阳冲梁彻妩媚一笑。
她平日经常这么说,梁彻不疑其它,接过来就饮。
丽阳见他唇不沾壶嘴,便将壶嘴往他唇上送了一分,梁彻对嘴又喝了好几口,抹一把嘴角:“这酒真烈。”
面上渐红,但并无痛楚。
丽阳已疼得不能发声,默道:酒没毒。
那毒在哪处……安神香!
她昔年曾在书上见过一个毒杀人的法子,九酝桂花加上安神香,两样无毒的东西瞬变剧毒。
是父皇要她性命!
怎么会这样?
她可是圣人和皇后的亲子啊!
丽阳不知,那坊间传闻不实,她名义上的母亲并非亲母,但皇后也不是她的母亲!
圣人作太子时纳了几位妃子里,丽阳的“母亲”与皇后最为亲近,所以圣人才更宠信那位侧妃。
而丽阳,是皇后和侧妃去京郊上香偶遇的弃婴,皇后怜惜,抱回来养,后来她嫁去淮西,丽阳才记在侧妃名下。
圣人爱屋及乌,这才宠溺丽阳。
但他的爱,跟爱一只讨好皇后的貍奴没差,但谁会拿一只雌貍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比?
丽阳不知实情,无力趴下,梁彻这才觉出异常:“殿下、殿下……”
丽阳渐渐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视线也很快暗下来,目不能视,只想着,父皇为何要杀自己呢?
难不成因为她是个女人?
丽阳没有气力,要是有,此刻她一定要咬牙切齿,凭什么?
她为着这一点,在圣人面前只称孩儿,从不自称女儿。
凭什么他卞如玉是美玉,她就只能做劳什子琉璃!
丽阳两眉垂下,小痣赤红,她在想要不要下令把梁彻毒杀,既然得不到这天下,至少陪葬下去还能重温鸳梦,又想,算了,梁彻这么年轻,带下去莫白羽瞧见会害臊的。
脑中最后一霎,浮现的竟非莫白羽,也非梁彻,而是那夜里才刚凑近,近在咫尺的龙椅,接着金吾卫王荃的身影在脑中一闪,惊觉王荃并非一心一意效力她。
丽阳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