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低低喘气,与丛林里狮子的低吼无甚区别,他徒手握上阿土的剑,将其掰弯,而后,就用带血的虎口掐向阿土脖颈。
他比阿土高出许多,肩宽体旁,如山压土丘,阿土格挡无用,被勒住咽喉。吴王像提小鸡般,慢慢将阿土提起。
一枚暗镖携带冷风袭向吴王手腕,吴王手一躲,不自觉松开阿土,瞟向暗镖来处。
车帘飘动,翻倒落地的车厢内卞如玉稳坐椅上,半张冷颜时隐时现。
吴王向来瞧不起这位残废的九妹妹,笃定暗镖是雕虫小技,垂死挣扎,他撇开阿土,快步朝车厢攻去,挥刀欲砍,车厢却自个后退。吴王连砍三下皆砍空,恼羞成怒,踩上死马背,助力一跃,高至空中从上正对车厢砍下,车厢顷刻分解,木板四溅。
卞如玉轮椅转动,躲开吴王。
吴王落地,金刀深深扎根土中,他气得用力拔刀,还欲再砍,丽阳却翻腕袭来。
公主殿下的剑花与六殿下的刀花挽作一处,两两交缠,数十回合,难解难分。
卞如玉抿唇转动轮椅,绕左往前,同时右手垂下,顺手拾起一把死人剑,抵御私兵。
卞如玉使剑几乎只动腕,不怎么挥臂,招招划人喉咙,不一会就杀进王府深处、仆婢皆已跑光,正堂外叠着几具仆从打扮,面朝地的尸体,卞如玉有心,用剑挑起,翻过来看面目,皆不认得。
他单手转着椅轮,继续往里推,远远瞥见堂内地面上也趴着什么,隐约人形轮廓,夜里无灯,瞧不真切。
吴王府正堂的门槛修得颇高,轮椅一时过不去,卞如玉费了好大的劲,才搀进门。
点灯。
堂内骤亮,卞如玉望向地面,也是两具叠在一处,面朝地的尸体,不见面目。
明晃晃一眼就认出那尸体的袍子和花纹,心猛地一沉。
太阳xue突突狂跳。
原本打算举灯近瞧,手却抖得拿不稳灯,将灯放回桌面,只推轮椅凑近。
卞如玉深深吸了口气。
及到近前,颤着手想将两具尸体分开,翻回正面,上面那具尸体却死死抱着
卞如玉弯腰,从下看,不用翻面了,
玉阙背上全是刀伤剑伤,却密密麻麻,跟被箭射穿的刺猬一样多,有没有破百,卞如玉没心情数,也没心情估算。
他要掰玉阙的手停下来,扶在玉阙手背上。
良久,还是狠下心抠开玉阙十指,将他和太子分开。
将太子尸首翻看一圈,衣袍完好,没有伤口,但整张脸发青黑色——他是被毒死的。
照姿势推断,太子中毒后,从前方交椅上倒下来,然后,被玉阙死死护住。
卞如玉缓缓看向前方交椅,上面铺着大红崭新的坐垫,凉茶半盏,底下垫的杯垫亦是正红。
是为了迎接新年刚换的。
他仰头望向四角,果然,和楚王府的正堂一样,挂着御赐的新年宫灯,绘的九子闹春,一家兄弟聚在一起放鞭炮,热热闹闹。
堂内没有第二人,尸首更不会发声,越安静平和卞如玉越难受,忍不住泪落下来。
他晓得太子哥哥是虽九死犹未悔的,但愈是这样,愈觉喘不过气,觉得自己也快要似了。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当时大家都念太学,丽阳也非要跟着念。
一日,丽阳故意撕了卞如玉的文章,父皇不在宫中,卞如玉便去找太子告状。太子听完,宣召丽阳,让她给卞如玉赔礼认错。
丽阳却不承认,反咬一口,说是卞如玉欺负她,“太子弟弟,如今世道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何况道听途说。您可千万不能信九妹妹的一面之词!”
卞如玉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多年,仍能把丽阳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反正太子迟疑了,又觉丽阳说的有道理,这时吴王也跳出来作证,咬定是卞如玉撕丽阳的文章。太子难以判断下,遂让卞如玉和丽阳互相道歉,就此揭过。
“凭什么!”卞如玉气得发抖,觉得照这样,太子以后登基了也是个昏君:“太子哥哥,你怎么几句话就被别人哄住!”
“你也太容易亲信他人!”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柔弱的哥哥,我才会被别人欺负!”
“我早晚被你害死!”
他那时是气话,口不择言,太子闻言,却落下泪来。
抿着唇默泪无声。
见状,卞如玉手足无措,既悔又恼,却又碍于面子,咬牙嘴硬,拂袖离去。
“太子哥哥,我错了,你别哭了。”卞如玉在死寂的正堂里嗫嚅双唇,哥哥还没等到他认错呢,怎么能就这样走,“是我……惹你伤心……”
他哽咽,双膝一屈,离开轮椅,跪倒在地。
卞如玉匍匐在太子身上哭出声:“太子哥哥,我错了……”
他错了,以前不该听别人的,猜忌、戒备,甚至算计太子。
他防过太子,太子却从未防他。
他错了,今夜如果他能骑马,是不是就能跑得更快些?是不是哥哥就不会死?
卞如玉觉得自己离太子还不够近,右腿下意识朝前挪动,再贴近些,颊贴着太子胸口,呜咽低泣。
眼泪浸湿太子锦袍。
良久,他重直起身,敛了眼泪,面色恢复平静,只剩两眼微红。
“殿下!”阿土和另外两名随侍找进来。
卞如玉身不动,只启唇:“进宫,本王要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