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圆五(2 / 2)

“驾马。”太子笑着落帘,“孤也想同六弟好好谈谈。”

“殿下!”玉阙伸手将帘抓住,“您是坐下来有商有量,可人家、人家——”那些字眼他说不出口,低低道,“这一去只怕龙潭虎xue。”

“你多虑了。”

半晌,玉阙叹道:“殿下若执意要去,还是加派人手——”

“不必了。”太子打断他,回身坐正。

玉阙急得五官拧到一处:“殿下!”

他的殿下呀!

“孤诚诚恳恳想结怨释结,若携兵带刃,反成气势压人。”太子温声同他解释。

玉阙却依然不安,左顾右盼:“属下始终心里慌,要不先占一卦?遇吉再行。”

“卦不必占。”太子摇头,“玉阙,你记住,‘有孚惠心,勿问元吉’。”

只要满腹虔诚,怀一颗使天下人受惠的仁慈之心,无需占卜问卦,就知道是大吉大利。

将心比心,天下人必也虔诚施惠于我,互感恩德。

玉阙将头深深埋起,没再说话,打马往黑夜深处驶去。

巷口两侧,数十贴墙藏身的黑衣静默无声,唇抿一线,眼睛却炯炯如鹰,细看他们墨袍肩上皆绣银纹的对豸,正是金吾卫的标志。

不远处,没有东市依旧热闹,人来人往,偶有两三巡逻的金吾卫,行在光明中。

*

楚王府。

卞如玉盯着魏婉所书纸条,瞳眸放大,双唇紧抿,仿佛不认识“蔺昭乃蔺水流之子”这八个大字,来来回回地读,继而望向魏婉。

她缓缓点头。

“殿下。”阿土门外轻唤。

魏婉立马侧身把纸烧了。

阿土续道:“影子回报。”

“进来。”卞如玉极力坐正,声却仍轻微颤抖,且能听见他轻一声浅一声的呼吸。

“启禀殿下,”阿土在屏风另一侧报道,“六殿下邀太子府中相聚。”

卞如玉胳膊在扶手上动了动,太子哥哥……还不至于去。

“太子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卞如玉倏地倾身,离开轮椅后背。明明是阿土奏报,他却屏息看向魏婉,两两相望,床帏薄纱飘逸,檀木屏风上的花鸟寂静不语,烛灯摇晃,将飘起的纱帐一角清晰映在卞如玉脸上。

“我去一趟。”卞如玉说着伸掌按住魏婉手背,示意蔺昭之事待会再说。

她的指尖触到他手腕,感觉到他的脉搏跳得极快。魏婉心一紧:“我跟你一起去!”

卞如玉摇头,原先只打算抚一下她的手背,现在决定再多握会,让她放心,自己也镇定下来:“我让阿火留下来护你——”他的丹凤眼半睁半阖,眸子里泛着水,用央求而非命令的语气道:“今夜你哪也不要去。”

行吗?

魏婉想了想,沉缓点了下头,又道:“我——”

“等我回来!”卞如玉也开口,魏婉一下被打断,等他说完,才续道:“我等你回来。”

卞如玉挤出一笑,与阿土匆匆离去。

长街上,阿土执缰,卞如玉的马车飞驰:“驾——”

身后跟着二三十余名随侍,锦袍玉带,风驰电掣,袍角因风扬起,马蹄声阵阵。

东市行人纷纷避让,交头接耳。

阿土见状勒缰放慢。

卞如玉坐在轮椅上,车厢颠簸,岿然不动,只胸脯轻微起伏。

一过东市,他就朝帘外下令:“再快点。”

“驾——”

阿土旋即提速,拐入又巷,前方却陡然冒出许多人影,阿土怕撞到人,急勒缰绳:“吁——”

“吁——”后面随侍都跟着勒,十几匹马一齐扬起前蹄。

阿土担心车厢内轮椅后仰,回头掀帘:“殿下。”

“我没事。”卞如玉始终在用内力稳住,手放帘上,代替阿土掀着,视线往前眺:“怎么回事?”

“不知道,属下去看看。”阿土说着要跳下马,卞如玉却眉头一皱,接着那拨人里为首的,主动朝卞如玉走过来。

“谁?谁在那边?”那人问道,近前见是卞如玉,单膝跪地:“金吾卫王荃参见九殿下。”

后头的金吾卫陆续过来参见。

卞如玉稍微勾了勾唇角:“都起来吧。”

一群好身手的金吾卫,却起身极慢,尤其为首王荃,有金吾卫武绝之称,手扶膝盖,慢吞吞站起,恍若耄耋老人。

站起后,手还在膝盖上继续按下,蹙眉。

卞如玉浅笑不语。和王荃还算熟的阿土却忍不住问:“王荃,你膝盖伤了?”

“唉——”王荃长叹,“老毛病了,天一愣就脆,站起蹲下都疼。”接着开始絮叨起怎么害的腿伤,讲了三句还没讲到重点,阿土尚在聚精会神听,卞如玉就打断:“王荃,大半夜的,你在这里作甚么?”

他压根不信王荃有腿伤,刚才蹲下倒麻利。

至于王荃在此的原因,亦猜到七、八分。

王荃被生生打断,噎了下,轻回:“微臣巡夜啊。”

一脸懵且无辜。

幽暗中,卞如玉静静瞧着王荃。

王荃眨了下眼,避开对视,嘴上却关切卞如玉:“方才急停,殿下可有受惊?”

“没有。”卞如玉答得利落干脆。

王荃又噎了下,半晌,嘀咕:“那就好,那就好。”他自顾自地点脑袋,“没惊着殿下就好,这几日风寒,今年冬天真的冷,晚上靴子里全是湿水,脚趾头冷冰冰的……”

这么一说连阿土也皱了眉,王荃竟然吐苦水?

堂堂男子汉,这点冰寒就受不了了?

亏他还是金吾卫呢,身为武将,应该连死也不怕!

卞如玉却噙笑回应:“王将军辛苦了。”

这次依旧是王荃还没啰嗦完,就打断。

“哪里哪里,”王荃摆手,“不辛苦。咱们当兵的,应该的。”

“本王急着赶路,就不叨扰将军了。”卞如玉说着就要落帘,阿土也勒缰要往右绕,带起一阵风,吹过王荃脖颈,王荃左迈一步,似拦非拦,挡住马头:“殿下吃过了吗?”

阿土眉锁川字,干嘛问这?

“殿下自然吃过了。”他替卞如玉答。

王荃堆笑点头:“微臣也吃过了,微臣今晚吃的烤羊腿、胡饼就汤……”絮絮叨叨细报菜名,还扭头问后面那些金吾卫:“你们吃得什么?”

车厢内,卞如玉低声下令:“冲过去。”

阿土先楞,继而遵命勒绳侧身,兀转马头,后面的楚王府随侍也跟着重打马。王荃见状,横步再来,金吾卫纷纷涌上来,挡住去路。一拨人执意要走,一拨人忤逆挽留,两厢渐成混战,忽有一石子大小的暗器自车厢内掷出,王荃来不及反应就被打中了膝盖,不受控跪地。

阿土挥鞭抽马:“驾——”

眨眼间,马车越过王荃,冲破人墙。

楚王府随侍们纷纷伏身贴马,从金吾卫们头顶越过。

“九殿下、九殿下!”王荃和一班金吾卫急得扯着嗓子喊。

卞如玉的马车继续朝吴王府方向驰骋,却很快被一帮家丁围住。

若要抵达吴王府,必须途经公主府。

丽阳公主府红灯高照,铜门打开,又涌出新一拨家丁,将卞如玉的马车队伍再围一圈,仿若加固。

“怎么吵吵囔囔?”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公主府前动武!”

一位美姿敷粉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瞧模样,听言语,既像后院的郎君又像管家。

王荃赶紧上前赔笑:“回公子,咱们是金吾卫,照例巡夜。”

“惊扰了公主殿下,是咱们的错,咱们的错。”

话音刚落,铜门前围着的家丁两拨分开,让出中间一条路,一姣姣丽人着男妆,戴玉冠,擡脚跨过门槛。

王荃掀起眼帘,张唇急拜:“金吾卫王荃,参见公主殿下。”

丽阳的靴子落到门槛前,再落到阶上、阶下,最后马车前,隔着一人身距离。马车高大,丽阳却不仰头,只平视笑问:“九弟,你今夜怎么有空来看本宫?”

卞如玉心里急死了,却不露一分一毫,笑吟吟回道:“姐姐误会了,本王路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