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圆四(2 / 2)

“晒画、晒画。”卞如玉继续展画,“仔细点,可别给弄坏了。”

魏婉凑近搭把手,随口一问:“你以前不是看不中这些画么?”

卞如玉别头,讪讪道:“一画千金。”

其实现在也瞧不上,但一想到这些画当出去能抵好多银子,就舍不得弄坏了。

魏婉微笑,扫向地上加起来能堆成一座金山的名画,沈顾行那幅《骊阁图》因为用了极多的朱磦、朱银和金泥,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格外醒目。

魏婉嗫嚅:“真是的金碧辉煌沈大家。”

另一个方面来讲也金碧辉煌。

卞如玉闻言随魏婉眺去,《骊阁图》画的行宫禁苑,旁边《京画图》则绘京师市井,《云游图》青松溪水,孤姿绝状。

看一圈地上的画,也览遍人间。

卞如玉不禁感叹:“画师能画诸世间。”

魏婉目光落在左下那幅三百里雪景的长卷上,勾起嘴角,虽未看卞如玉,脑袋却往他那边歪了两分:“其实你最喜欢的是《雪霁图》吧。”

“你喜欢白描,并不喜欢水墨。”

魏婉两句皆用的肯定语气,不是用问。

“是。”卞如玉低头,承认,“除了《雪霁图》,别的山水我都不喜欢。”

“我就不喜欢山水画。”

“我也不喜欢阮琴。”

卞如玉自顾自说着,无意扭头,发现魏婉一脸阴晴莫辨盯着自己,心里一慌,忙解释:“但是婉婉弹的,我都喜欢!”

“婉婉画的我也喜欢!”

他想起两人第一回私下弹的是《柳枝》,又道:“来年开春,我们一起去看柳吧?”

魏婉眼皮颤了下。

卞如玉心跟着她的眼皮上下。

“你……”魏婉极缓慢发问,“那你以前真喜欢过你那位心上人吗?”

她忽生怀疑,见卞如玉张嘴不言,表情怪异,魏婉解释道:“我是说那位江南贵女。”她下巴往水云阁挑,“挂小相的那位。”

说到这她又有点不爽,追问:“我和她长得很像吗?”

问完那份介怀却又消散了,小情小爱上,人要向前看,不必耿耿于怀昨日。

卞如玉听完这一串连珠发问,恨不得给她跪下去,抓住魏婉的手道:“压根就没有什么江南贵女,自始至终我就只你一个心上人!”

他可千万别把自己坑了啊!

卞如玉噼里啪啦,一口气把自己怎么捏造心上人的事,无巨细交待。

魏婉听他说那小乞丐,觉得有些像自己,却不确定,实在不记得某年某月吃馒头时经过哪了。卞如玉见她怔怔茫然,心下愈乱,攥住魏婉的两手暂时松开一只,拍胸脯:“我真的清清白白!”

“莫说心上人,我连女人都鲜少接触。”府里平时联系的,就水嬷嬷、小金。

卞如玉急得有些口干,要是男子有守宫砂就好了,挽起袖子给她瞧瞧。

“我什么都没做过!”

魏婉点头,心道他七岁开始坐轮椅,想坐也不能。

她刚准备安抚卞如玉,回“我相信你”,就听卞如玉急促道:“婉婉我今生就只想着和你一生一对,浪迹天涯!”

“浪迹天涯?”

“对啊,你不说三年——”卞如玉顿了下,现在只剩两年半了,“你不说两年半后想离京吗?我就想着那时候舔着脸跟你一起走,你去哪我去哪,草原茫茫,大漠戈壁皆随你。”

也可以去“烟雨江南”,但现在最好别提这四个字。

他一眨不眨盯着魏婉,却发现这一霎无法分辨她的表情。

“是不是我说出打的小算盘,你生气啦?”卞如玉反正紧紧扣着魏婉的手不放。

须臾,魏婉原本蹙起的眉头舒展,笑道:“好啦好啦,我相信你。”

她等晚上用过膳,仆从都走了,阿土也退出去,寝殿只剩两人时,才继续问卞如玉:“你真打算跟我浪迹天涯,不留京中?”

“不留。”卞如玉毫不犹豫。

“那……”

魏婉才说一个字,卞如玉就领悟了,眉头跳了下,难不成魏婉想当皇后?

又觉不可能,那不是他爱的婉婉。

卞如玉坦然笑道:“那是太子哥哥的。”他见魏婉听得认真,禁不住揉了揉她的手,“我就压根没想过,自古以来争那个都要见血了,搞不好还会天下大乱。”

卞如玉想起本朝好几回夺嫡,败的那方皆逃出京师,盘踞一方,自立为帝,你征我讨,打起仗来:“好端端的太平年,干嘛要打仗?”

“你不喜欢打仗?”魏婉反问。

“不喜欢。”卞如玉摇头,“宁作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别说打仗了,就是德善坊之前的样子,他看了都难受。

等太子哥哥登基了,继续休养生息,再过二、三十年,养过盛世出来。

卞如玉说着说着,发现一点不对劲——牵着的魏婉的手越来越冷了。

“手怎么这么凉?”他赶紧把魏婉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的袖子里,贴着热乎乎的肉。

魏婉却望一眼窗户,抽手站起,却搬角落里折叠的屏风。

“太重了,我叫阿土来搬。”卞如玉旋即道。

魏婉摇头,麻利将屏风搬至二人面前,展开,挡住,完全遮蔽窗户。

然后,魏婉去取纸笔,烛台,都放在床边小几上。

一时几上格外拥挤,卞如玉不由旋起嘴角,婉婉要写什么秘密?

魏婉将撕成小条,先写一句:我今天见到蔺昭了。

拿给卞如玉看。

卞如玉心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算隔墙的耳朵听去又如何:“这——”

魏婉捂住他的嘴巴。

放开。

卞如玉吸吸鼻子,她掌心真香。

魏婉把纸条在灯上烧了,才继续提笔,刚又写一个“蔺”字,外面就响起“砰——砰——砰”的声音。

魏婉搁笔,急忙去看,卞如玉道:“许是烟花。”

魏婉闻言,回身推他一起绕过屏风到窗前,见遥远空中,纷纷烂如星陨,一时梨花数朵,一时又杏花数朵。

“这是京师过年的烟花,从二十二开始,一直放到初七。”卞如玉扭头望魏婉,“你以前看过没有?”

魏婉点头,烟花到了空中就拦不住了,平民百姓也能仰头看。

片刻,烟花落尽。

“回去吧。”魏婉心不在焉,只想着继续写字,卞如玉点头,任由她推轮椅,忽地,他回头再瞥了眼天空——今日星象罕见,金星徘徊奎宿,镇星却移到了房宿的位置。

占星上讲,太白守奎,为王者忧。

而房宿乃天子明堂。

卞如玉略知一二,但不大信,毕竟他现在连八字合婚都不信,卞如玉扭回头,随魏婉回屏风后。

一张罗钿屏,一张白玉床,两夹间仅空出逼仄一人身,卞如玉坐在轮椅上,魏婉半蹲,他忍不住担忧:“婉婉你这样蹲着累不累?”

魏婉不答,笔走龙蛇,又写完一句,拿给卞如玉看:蔺昭乃游水流之子。

旁边烛灯如豆,待会就把纸条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