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圆三(2 / 2)

公孙不茍言笑:“随便看看。”说着放下木梳。魏婉心道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冷漠疏离,正思忖再怎么搭话,公孙突然主动发问:“你要去哪?”

“我、我刚访完朋友,准备回去。”

公孙明白她说的回去是回楚王府,不知怎地,不自觉又点了下头。

“顺路,一道走走。”他毫无起伏地邀请。

正衬魏婉心意,二人并排慢行,走了三、四十步,四面无人亦无摊位铺面了,公孙忽然轻道:“公子等你,就在上回那间密室。”

魏婉蹙眉:哪间?

哦,想起来了,上回躲丽阳,梁彻带她去的那间。

“那宅子我进不去呀。”魏婉低低道。

“我给你开门。”公孙依旧是一副死人脸,话音落地就丢下魏婉,大步流星,眨眼功夫就与她一个街头,一个街尾,消失不见。

还好那宅子离净德寺不远,魏婉记路,自己寻去,叩门一声,门开一缝,她推门进去时还好瞅了一眼,不然指定会被伫在门后的公孙吓到。

水缸对吧?她记得的,自己主动走到后院,掀开缸瞅第一眼,就觉腰上一紧,之前默默跟在后面的公孙搂着她跃入缸内,刚落地就立刻松手,魏婉差点没站稳摔倒。

她不禁瞥向公孙,许是缸中幽暗的缘故,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先生先。”魏婉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孙看她一眼,并未谦让,率先走向暗道,两人都闭着嘴巴,但间隔不远,她有时慢下脚步,他便也慢,似乎有意等她。

一路到密室门口,公孙突然转身,魏婉差点撞上,后退一步。

公孙又看她一眼,才开口:“公子在里面等你。”又道,“机关已经解了,你推门便是。”

“谢谢先生。”魏婉施了个礼,推门进入密室,公孙则守在门外,并未入内。

室内,蔺昭坐在桌前,桌上一盏明灯,照得他眉眼昳丽,眸中泛着淡淡的光彩。

门一关闭,蔺昭便启唇笑道:“你在找我?”

魏婉走近两步,上下打量一番,他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蔺昭猜到她在想什么,笑道:“要来见婉婉,自然要用最真的样子。”

他自始至终笃定自己的心也是真的。

魏婉垂眸盯着地上青砖。

良久,蔺昭微笑如故,只原本搭在桌上的右臂垂下:“既然来找我,为何又不发一言?”

魏婉其实来之前就想好开场,长长一段,既客气又绕弯子,正准备照着说,蔺昭突然抢先道:“婉婉尽管开门见山。”

魏婉的唇张着,顿了顿,没有阖,直接改口:“上回宫里的话,总觉没聊完。”

蔺昭无奈笑笑,一个水泡,你舍不得挑,我也不下去手,那便只能一直拖下去。他是男人,还是由他来挑吧。

蔺昭负手站起:“我的确是你的老乡。”

他身量高,魏婉仰头才能对视:“寿州的?”又想不对,游氏多是濠州籍,“濠州?”

蔺昭低头,也许是对视的机会越来越少,一有便逮着不肯放过,牢牢锁住魏婉双目:“不错,濠州。”

魏婉点头。

“婉婉究竟知道多少?”

他的声音低且深沉,很是诱人,魏婉却没被迷惑,只答道:“不多,只晓得公子您是我们淮西的家主。”

蔺昭听到“我们淮西”四字,很是受用,唇角旋高,追问:“谁告诉你的?”

“没谁,我从你的昴日星官戒指猜出来的。”

“原来是我自己告诉你的。”蔺昭飘飘赞道,“婉婉聪慧。”

魏婉仍旧仰头:“你是都督的儿子吗?”

蔺昭旋即轻笑,连着数声,魏婉听出毫不掩饰的嘲讽意味,甚至连他笑中的冷意也漏出少许,不再掩藏。

“大伯怎么会有儿子。”蔺昭眸光渐冷,都怪那女人。他直背昂首:“我乃江州刺史游水流之子。”

蔺昭越离越近,魏婉心生紧张,呼吸渐短,却努力镇定:“游刺史一家不是被带回京师了吗?”

蔺昭忽地把她手一捉,从前两人亦十指触碰过,每回蔺昭手都好暖,这回却比魏婉还冷。

蔺昭抓着她的手晃了晃,婉婉的手变暖了,说明她气血比以前好了,想她刚来相府的时候,寒冬腊月,手上全是冻疮,糙得不行,经常没长好痂就掉了,反复流血,给她上药,把柚子皮攒到冬天给她煎水浸泡,后来每年一立冬就往她手里塞暖炉,才慢慢养细嫩了。

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蔺昭嘴角扬高,但很快就重新撇下来,萦绕寒气:“我淮西男儿个个铁骨铮铮,宁死不屈。城破父亲大人捐躯后,尚有数个时辰的巷战,贼人才攻进游府,而娘亲就在这数个时辰里生下我。”

他原来是遗腹子,魏婉心道,余光偷瞟被蔺昭勒紧的手腕,她好像不再习惯他的触碰,不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隐隐有些反胃。

“我娘有生孕这事没有外传过,所以卞裕那只狗不知道。”因为淮西人从不通敌,所以只要有心隐藏,消息就传不出去。蔺昭想到这颇为自豪,扣着魏婉的拇指在她腕上摩挲了两下。

魏婉汗毛倒竖,强自抑住:“然后蔺大人在不知道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收养了你?”

蔺昭面色复暖:“义父是天下一等一的肝胆义士,义母将生,他以子易子,李代桃僵。”

许是蔺昭手太冷的缘故,她想了一会,也跟着发冷:“所以……”魏婉颤声,“蔺大人真正的血脉是妙仪?”

蔺昭闻言倏地别首,躲避魏婉视线,少倾,又回过头来,重着盯她,无声苦笑。

魏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讲出自进密室以来,唯一一句不假思索,没有目的的话:“你怎么不早说。”

如一声起伏叹息,轻扣蔺昭心房。

他把房门打开:“不是我不想说。”

蔺昭仰头看了须臾密室石顶。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蔺昭,所以有所为,有所不能为。

无奈何。

其实不必告知魏婉,却心弦自拨,想告诉她,“我的名字叫游玉城。”

“你要报仇吗?”魏婉的声音已重镇定。

“当然。”蔺昭毫不犹豫接口,紧紧牵着魏婉,到时候他们一起报仇。

“会又起兵戈吗?”魏婉心里忐忑打鼓,“黎民无辜。”她抑住不适,打算反牵蔺昭的手,“不要再家家户户挂白绫。”

淮西不要,京师也不要。

蔺昭却以为她仅说淮西,笑道:“不会了。这回我们会赢。”

他这一答,魏婉反而心沉:京师百姓是不是要遭殃了?

正斟酌试探的字句,蔺昭噙笑再道:“京师会烧起来。”

“那样百姓会遭殃的!”魏婉冲口而出,指间停住,没去反牵蔺昭。她现在心拔凉一片,却又慷慨激昂,突然不惭地设想了当年情形,倘若她是冷梦云,倘若圣人为了夺回冷梦云,先挑起兵戈,她就把圣人杀了。

倘若是游在云先起兵,她就把游在云杀了。

不管她爱他们哪个,不管他们对她多好,都要杀,必须得杀。

家国黎民最前,情爱最末,舍情爱,保太平。

魏婉仰着脑袋,睁圆双眼,静静等待蔺昭再开口,告诉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