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委屈,蔺昭已经擡首看向公孙,下令道:“你们先到外面等,我理一下衣发再出来。”
“我帮你。”公孙想帮蔺昭梳头,却遭蔺昭摇头拒绝。
公孙沉默一霎,点头道:“那属下先告退。”
随后俯视妙仪,不碰她,只催促:“走吧。”
妙仪自然舍不得离开,但类似的事情已发生过许多回,无论她撒娇怀柔,还是硬来,都不能改变蔺昭,也没法说动公孙。
妙仪认命般站起,到底心有不甘,吸鼻子:“公子,奴婢先走了。”
蔺昭微笑颔首。
待公孙明方和妙仪离去后,蔺昭擡手抽掉木簪,以指作梳,重盘发髻,不留一缕乱发,而后慢腾腾站起,扯衣角袖角,令其平整,接着从上至下捋了一回。
无论梳头还是理衣,他的眼睛始终瞥着墙壁,其实在众人来之前,他就在瞧。
整理完毕,蔺昭默然伫立。不仅不出牢房,反而转半个身子,彻底面向墙壁,眼睛盯着,薄唇抿成一线。晦暗光线下,一张俊颜格外冷硬。
半晌,他突然挥掌,极为迅猛,地上茅草尽被袖风掀起。蔺昭勾起唇角,推门出牢房。
拾级上到地面,王尚书和另外两位主事都还在等着,蔺昭躬身:“久等了。”
“蔺相不必客气。”王尚书连忙站起,亲送蔺昭出门,穿廊过道,这才提及卞如玉虽还清白,但仍执念公道的事。
“九殿下心里估计仍有委屈,还未谅解。”
“多谢相告,”蔺昭神色不辨,“蔺某明白了。”
一出刑部,飒飒秋风侵袭。候在阶下的公孙快步递来披风,蔺昭手一挥自披,一边慢慢系带,一边与王尚书客套告辞。
公孙已备好两辆马车,蔺昭不与妙仪同乘,径直钻进第一辆,公孙亲自做车夫,送主公回府。
到了府里,蔺昭跨过门槛,妙仪跟着也跨,他往院中走,她默默跟随。
蔺昭停步,扭头,妙仪心揪得一疼,公子又要赶她走了吗?
谁料蔺昭徐徐转身,彻底与她面对,弯下眉眼,柔声道:“你也辛苦了。”
妙仪的眼泪瞬间夺眶。
蔺昭微微点了点下巴:“夜已深,早些歇息。”而后转身。
妙仪的热泪倏冷,脚下却仍下意识跟半步,蔺昭反手一挡,重转回来,和煦道:“你肝不好,不要再熬夜。”
挑不出错处。
妙仪站定流泪。
“你先回去吧。”公孙亦道,“我与公子还有些事说。”
屏退妙仪,公孙和蔺昭一道进卧房,启暗门,步下密室。
蔺昭领着公孙给牌位上香。
细香插.入香炉,袅袅燃烟,蔺昭退后,公孙在他身侧禀道:“卞裕派了暗卫去皇陵,刚出城。”
蔺昭嘴唇动了动,淡道:“他急了。”
公孙点头:“阿彻那边回报,丽阳笃定卞裕不会让卞如珣继位。”
那换谁?卞如玉?
蔺昭不置可否,眸光阴冷,左转去剪那些跃得过高,燃得过旺的火苗。
公孙追在后面:“因为这事,丽阳得意了一晚上。饮酒,提前庆贺。”
“她不庆贺也贪杯。”蔺昭旋即讥笑,但随后眉毛挑了挑:庆贺什么?难不成丽阳想当女皇帝?
甚好。
蔺昭挨个剪烛,吩咐:“让阿彻开始撺掇丽阳。”
继续剪了两三根,又道:“宫里再加量。”
公孙见他接二连三下令,转了下眼珠,迟疑嚅唇。
蔺昭剪完,放下剪刀,转身同公孙笑道:“我打算提到年前动手。”
公孙深吸口气,竟是最担心的答案!
他禁不住问:“又是哪露馅了吗?”
不然为何要这么急,一再提前?
蔺昭脑海里忽然浮现勤政殿前的魏婉,和他并立,讲的那些话,铁花落纷纷。
“没有。”他不紧不慢回复公孙,“还是之前同乡会上的风声,怕夜长梦多,所以提前。”
公孙紧抿双唇。
蔺昭又道:“我先出去一趟,回来再从详安排。”
“主公要去哪里?要不先更衣?”
主公现在衣袍脏旧,面容也憔悴。
蔺昭忽然旋起唇角,这是自下密室以来第一回笑,他想起牢房阴暗角落里藏的那只蜘蛛,他盯它整整两日,看它耐心且无比仔细地织网。王尚书等人来时它还没织好,但是快了,所以他把他们撵出去。
公孙来的时候也没织好,所以让他们也出去等。
他孑孓立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等它最后只剩下一条线,即将从这头吐到那头,他突然用了十成掌力打掉蜘蛛。
那一刻无比畅快,掌风扬起茅草,也往他袖里灌,猎猎中恍觉压抑已久的某物在心底破土而出。
“就这样去。”蔺昭嚅了嚅唇,似有克制,嘴角却越扬越高,乌黑鬓发中那一支紫檀木簪暗红如血。
他笑着告诉公孙明方:“我去楚王府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