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紧盯卞如玉,心道朕百年之后,他人岂能容你?
卞如玉右手不知不觉攥起扶手,总觉太子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圣人忽然气得笑了一声,冷冷道:“正好上回撤了陆正后,工部员外郎一直缺着,你去顶上吧。”
“不建游苑,那便给朕呈个新工图,七日为期。”
“叫你太子哥哥停一停。”
卞如玉沉默良久,恭敬应声:“儿臣遵旨,叩谢圣恩——”
卞如玉面完圣后,匆匆回府。
雨停这几日,天气重热起来,他出了一身汗,刚沐浴完换了身衣服,就听殿外奏报:“殿下,魏姑娘求见。”
卞如玉理了理圆袍两肩:“让她进来。”
魏婉随后便至,恭敬道了句“参见殿下”,立在原地。
卞如玉的轮椅停在桌边,右手旁刚好有张圈椅,他拍了拍:“过来坐。”
魏婉看一眼,过去在卞如玉旁边坐定,和他隔不到半肘距离。桌上有沏好的茶,卞如玉就手倒了一盏,端给她。
“谢谢殿下。”魏婉手上接过,卞如玉见她小臂下垂,以为会把茶盏放置桌上,不由垂眸悄黯。
魏婉将茶送至唇边,喝了一口,卞如玉眼睛一亮。
“我——”
“本王——”
卞如玉笑:“你先。”
“我有一事想奏禀殿下。自搬来殿中,时常有故人来探望——”魏婉差点又脱口而出奴婢,及时改口,“我。”
抿了抿唇,她可不想倒退为奴。
卞如玉敛笑:“烟雨苑的?”
这么一问,魏婉便知道烟绿、霞红那点事卞如玉尽知了,遂直言:“是。往常殿下有什么事,相爷会晚两三日才派人打听,今日不知为何,殿下一去宫中,就来打听殿下进宫所谓何事。”魏婉侧身,直视卞如玉双目:“殿下想让我答什么?”
卞如玉听到“相爷”二字,不由自主脸更沉,转念又想,她肯主动交待,同自己一道筹谋戏耍蔺昭,顿时心情由阴转晴,又翘嘴角又挑眉:“你就直说是德善坊的事,总要告诉他几回真相,才更信你。”
“好。”魏婉旋即应声,她的事商议完了,“殿下有什么事要同我商议?”
少倾,卞如玉嗫嚅:“中秋节的时候……你想和本王一道进宫吗?”
他的声音非常轻,像一只小虫往魏婉心里钻,她一痒,差点耸肩。
中秋人月团圆,进宫必然是家宴,魏婉摇头拒绝。
卞如玉神色莫辨,柔声续道:“本王赴宴的时候,你最好待在府里。不是限制你出入,只是不放心,到时候阿火也会留在府里护你周全。”
“多谢殿下。”
“还有……父皇封了本王一个官,你说本王该当吗?”
魏婉眉心倏跳。
忽听卞如玉继续呢喃:“本王没想过做官……”
魏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她说这。
卞如玉的声音既轻又弱,魏婉循声对视,竟瞧见他睁大着两眼,眸中尽溢犹疑茫然之色,甚至还有两分婴孩般的无辜。她本能扭头避开,望向殿外,滴滴答答又开始落雨,远处,一只麻雀风雨飘摇中振翅往屋檐下飞。
她恍惚觉得他像这只寻求庇护的麻雀。
堂堂九殿下,是不是找错对象了?
她一个庶民能庇佑他什么?
魏婉疑惑重看向卞如玉,他凝望魏婉,其实心里也不清楚,为何从前可以深埋心底,一个人思忖的话,现在却想同第二人倾诉。
也许是因为他俩的盟约吧。
卞如玉缓缓侧首,也看窗外:“怎么又下雨了?”他噙笑,“一场雨一场寒,夏天来去都在这雨里了。”
卞如玉突然眨了下右眼,右颊亦轻微抽了一下,转瞬恢复如常。
魏婉却睹见:“殿下又犯腿疾了吗?”
“是——”卞如玉刚说一个字,就骤然止声,浑身僵硬——魏婉蹲下,隔着衣料帮他推拿。
卞如玉第一反应是她这样给蔺昭揉过吗?
下一刹就安慰自己,肯定没有,因为只有自己腿脚残废。
下下一刹又想揉过又如何?自己一定要努力,让以后都只有自己能拥有这一待遇,来日方长。
卞如玉情不自禁扬高嘴角,一抿再抿唇,一压再压。
忽地,笑容凝固,急急眨眼。魏婉其实才揉不到十下,他却觉她揉了好久,担心她手酸,蹲着腿酸,舍不得了。
卞如玉倾身要扶魏婉,恰桥撞上她仰头,两个脑袋差点碰到一处,卞如玉顿时脸红,魏婉却未留心,自始至终只在思考卞如玉的问题,启唇道:“做官为民,为什么不做?如果哪一天女子也能入仕,我肯定第一个去!何况殿下,赫赫能人,天下任,丈夫肩,理当以身许国。”
“都听你的。”卞如玉眼睛亮晶晶,忽然记起自己在宫里说过的话,“忧国忧民之心,人皆有知”,他自己也说过啊!
卞如玉禁不住胸脯起伏。
殿外雨萧萧,麻雀落于廊下,闲庭信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