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卅(2 / 2)

这是他今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走啊。”魏婉爽快回应,这里没有干粮和水,不走只有等死。

公孙明方再看她一眼,轻缓推门,人已经站到室外,仍拉着石门,等她出来。

魏婉尽量不让他久等,跃了一步,跳出来。

公孙关紧石门,还推了两下,确认推不动,才将凹槽内的砖瓦打乱。

神神秘秘,魏婉既好奇又忌惮,也只有梁彻会带她来,要换做公孙或蔺昭,一辈子都不会透露半个字。

魏婉后退半步,和公孙一前一后通过甬道。

到了如井的水缸中,公孙一跃飞起,撑开缸盖上到地面,继而伸脖颈俯瞰。

地底加上水缸足有两人高,不太容易爬上去,但魏婉没有开口麻烦公孙,自己手脚并拢往上蹬,一开始地底还好,到上半段缸壁,滑溜溜没得抓的地方,瞬间重滑到底。

如此连着失败了两回,魏婉仰望公孙冷冷的眉眼,心道:完了,他要不耐烦盖上缸盖了。

下一刹,公孙却重新跃下,衣袂飘飘,虎口钳住魏婉手上,带她飞起,同时神色凝重抿了下唇。

落地,盖上缸盖,公孙继续提头走,距离围墙两步时,陡地止住。

他回身挑眉,默然询问跟上来的魏婉:这个也跃不过去,对吧?

翻墙她还是会的,魏婉越过公孙,就要上手攀爬。公孙晲她一眼,往左疾走两步,打开大门。

可以直接走出去。

魏婉讪讪瞟向公孙,他却依旧面无表情。

魏婉率先跨出门外,公孙紧随其后,锁上宅门。他准备别过,开口欲道“后会无期”,却有两男子自巷口奔来,还朝后回头挥了下手:“在这,追!”

魏婉心道看清没啊,就说在这,她看向公孙明方,眼神询问:现在是逃,还是装路人?

公孙明方皱眉,刚才应该快点道别的,就不用管她。公孙撒腿,魏婉会意,跟着他往反方向跑。

后面追赶的男子越来越多,连净德寺都跑出一位举着大砍刀的,公孙明方见状侧身挡住魏婉,一拳击向那举刀男子胸口,接着折腕夺刀。

有了兵刃,公孙明方护着魏婉且战且退,拐入净德寺旁小巷。夕阳渐落,巷口洒金,魏婉却丝毫不觉美,因为另一端也涌出许多男子,从夕照中杀来。

魏婉调整站位,与公孙背对背,各对巷口两端。

公孙扭头看了她一眼。

两侧墙上,也开始有杀手跃下。

“我的还是你的?”魏婉忍不住问,这是第十六句话,一天说的比一年还多。

“你的。”公孙语调起伏,终于有了点人气,但也是没好气。

其实同卞如玉不欢而散后,丽阳已经下令终止追杀,但京师偌大,这一片杀手都还未收到新命令。

魏婉不知实情,公孙更不了解,魏婉躲避之余,见公孙单手奋战,便好心道:“我帮你拿着包袱?”

这样他能双手御敌。

公孙不作回应,直接拒绝。

人单势孤,加之身上有伤,他渐落下风。

杀手一刀砍下,差点劈上魏婉天灵盖,公孙喘着气帮她格挡,两刀相接,同时震颤,魏婉耳畔响起锵锵轰鸣,战场的凛冽肃风刮过耳面,刀刃随声反射一道又一道寒光。

公孙深吸口气,突然再次伸手,用提着包袱的那只手牵住魏婉,包袱摇晃,头颅打在她小臂上。公孙纵身飞起,一把长刀左劈右砍,残影阵阵,恍惝离合,迅疾如妖。

眼前就要杀出重围,突然眼前又多出两排杀手将路堵住,一切瞬回原点,仿佛刚才做的都是无用功。

不能泄气,魏婉特意维持好坚毅神色,才去瞥公孙。公孙只直视前方,再吸口气,重跃如飞。

他杀红了眼,对方却怎么越杀越多,公主府的暗卫仿若牛毛,拔一撮一吹,又添许多。

魏婉身上有些发软,公孙亦神色渐黯。

眨眼又围上来一圈新的杀手,公孙突然松开魏婉的手,她心一揪,这是要放弃她了吗?

公孙朝魏婉深深投来一眼,而后决然回头,自此独自御敌,不再相护魏婉。丽阳的杀手皆是练家子,挥向魏婉的长刀招招不是冲的喉咙,就是戳的心房,魏婉躲了几回,便已力竭,又一杀手举长剑劈下。

魏婉前胸后背尽被冷汗湿透,衣裳紧贴肌肤,掌心的汗滑得握拳都握不住。濒死前她恍惚记起那个清冷月夜,卞如玉扬起下巴厉声呵斥,“丽阳公主的酒,是你这个贱婢可以擅接的吗?”

原来他不仅仅是做戏给丽阳听,他说的真话。

她太幼稚了,当时没有领悟。

倏——

耳畔风响,杀手喉头突然被射穿一支羽箭,赤血即刻奔涌。

他举着剑一动不动,仿佛被定住,接着睁着两眼,身体僵直朝前倾倒,魏婉赶紧左滚半圈躲避。

轰——

杀手倒地。

魏婉坐起回望,身后不远处,楚王府侍卫排成三行,个个高大精壮,目光如炬,中央簇拥的卞如玉侧身坐于椅上,一手握弓,一手张弦,仍保持着射箭的姿势,一双眼鹰视狼顾,耀眼金冠下两条垂绦因风扬起,一同吹起的玄色袍角,织金的瑞兽因扭曲折叠变得狰狞。

魏婉缓张双唇,圆眼睁大,怔怔凝视,心下一片愕然。

两侧高墙上现身成排弓箭手,将丽阳公主的杀手逐一射杀。斑驳灰白的墙壁溅开朵朵红花,幽径血流成渠。一名杀手千难万难逃出巷口,却被赶上来的阿火横砍一剑,头颅落地,滚落数圈到净德寺门口才停止,

咚——咚——

寺庙的暮鼓敲起,夕照佛塔,繁华尽头,三千金光。

公孙明方早溜不见。魏婉起身挪向卞如玉时,站着的除了楚王府侍卫,只剩她一人。

她缓缓走向卞如玉,鼻子嗅到的全是血腥,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有没有血,反正鬓发是乱的,发丝一直往口里吹。

距离卞如玉只一臂距离时,她突然怯了,擡手慌忙整理仪容,打算将乱发勾到脑后再拜,然而轮椅上却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怀中。

卞如玉滚烫的胸脯抵粘着魏婉,一丝缝隙都不想有,今晚的夕阳烤得他心急如焚,只有展臂圈紧、抱紧,贴紧,才能稍微踏实些。同时他心里有个小人在不住叫嚣:完了!本王完了!

他清楚自己的沉沦,下巴却在魏婉肩头蹭了又蹭,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