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穿黑色轻甲的侍卫首领进来,颔首行礼:“属下拜见少主!”
凌晔微怔,很快收回神思,温声道:“免礼!”
他看了二人一眼,对其中一人道:“王邶,我有一事要拜托你去做。”
叫王邶之人立即恭敬道:“但凭少主吩咐!”
凌晔道:“许晗和殷歌已护送左子衿回长乐,你立刻挑选一队精锐赶往长乐城,保护他们三人的安全,尤其是左子衿...”
阿让行色匆匆要赶回长乐,雪若怎么挽留他都不肯。
那日单独在房内告别时,他的眼神也饱含深意,当时自己记忆没有恢复只觉得莫名,而今想来那神情不舍中带着决绝,联想到符凌止即将在长乐会见齐允轩,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他眸色渐沉,神情复杂:“他来千灯寻我们之事恐已被傅临风察觉,我担心他的安危,且他身体孱弱,又没有武功....”
喉咙蓦地发涩,他有些说不下去。
平复了片刻,才继续道:“你们一定要在他们到长乐前拦住他们.....一旦找到他们,将他们立刻带回来!”
王邶郑重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另一名叫余彦的侍卫首领向凌晔躬身施礼,热泪盈眶道:“少主,属下们总算找到您了,这大半年来,我们跑遍了北魏和东梁,就差去卑兹罕看看,没想到您藏身在夏州呢。”
他有些委屈道:“少主,您醒来之后怎么也不联系我们,我们一直都在等待您的召唤。”
凌晔微笑,并未提及失忆之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歉然道:“让你们操心了...”
余彦恭敬道:“属下们生死都是少主的人,昨日收到您的传信,我们立刻带着三百精锐星夜兼程赶过来,所幸在您被夏州王军围困前赶到了。”
听了他的话,凌晔有一瞬的恍神,那些被千军万马簇拥着的日子似乎离他很遥远了,远得几乎要遗忘了。
他问道:“神风营、玄铁军现在还剩多少人?”
余彦如实回答:“神风营的三千死士都散落在北魏、东梁待命,玄铁军尚有数万人藏于北魏深山的大本营之中,时刻等候您的召唤。”
凌晔默然片刻,问道:“陛下...现在身体如何?”
余彦面色一滞,低下头去,沉重道:“陛下去年就病重不理政务,由符凌止监国。他已经许久未曾露面,民间传言纷纷,有的说陛下...……”
他不忍说下去,凌晔温和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他才开口:“说陛下早已辞世...而太子却不知为何迟迟不登基。”
见凌晔神色黯然,他连忙道:“少主,这些都只是传闻而已,也有人说陛下还活着,但一直昏迷不醒,恐怕凶多吉少...”
凌晔默了半晌,收敛神色,平静道:“几日前,我见过符凌止,他向我索要号令神风营和玄铁军的虎符。”
“虎符?”余彦都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道:“少主,那太子没为难您吧?他要是敢再来,就让他看看神风营的厉害。”
凌晔摇头:“应该暂时不会来了,他正往去长乐会见夏州王。”
余彦不解道:“少主,今日您为何不杀了傅临风,却将他放了?此人差点害死您,你就不怕他再带兵反扑回来吗?”
凌晔眸光一寒,冷笑了声:“他手下那些兵,不过是些酒囊饭袋,难道你们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说着瞥了余彦一眼。
为什么没有干脆地了结了傅临风,他也在心里这么问自己,也许是顾及雪若与傅临风曾经的情意,更重要的是,如果杀了傅临风,一定会激怒齐允轩派重兵前来围剿,掀起无穷的战火并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余彦颔首回禀:“慢说是他们留在千灯镇的残兵败将,就算将平临守军调过来,我们也不怕。玄铁军从北魏南边荒漠抄近路疾驰而来,不出一日即可到达。”
凌晔沉吟了一会儿,断然道:“通知玄铁军往边界移动待命吧,我看夏州马上要不太平了。”
余彦领命,又忍不住问道:“少主此话怎讲?”
凌晔看向窗外的天空:“你有没有注意这几日西南方向的天空隐隐发红,空气里有草木烧焦的味道。”
余彦点头,道:“听说是卑兹罕人为了防山火,在边境处烧出防火带,他们每年都会烧的。”
凌晔眸光冷冽,缓缓道:“山火多发于盛夏,如今已是深秋,有何必要现在防山火?入冬前当地通常会刮起猛烈的东北风,狂风会将火势带向距边境三十里的骠骑大营。”
想起那日依缇说的话,当时只觉蹊跷不已,一番细思后恍然明白。
余彦变色道:“少主的意思是卑兹罕将借火势攻打夏州?”
凌晔点头,“不错,届时平临城将首当其冲成为卑兹罕进攻的对象。”
他神色略松,对余彦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揣测而已。”
余彦忧虑道:“少主,如若卑兹罕真的进攻夏州,您要我们再帮夏州去抵抗卑兹罕吗?”
凌晔缓缓摇头,目光沉静而释然:“如今我早已不是夏州的骠骑将军,何必再多此一举,到时候将人马都撤出夏州,如遇危险召玄铁军前来相助。”
“属下领命!”余彦拱手,响亮地回道。
余彦出去后,他也起身离开前厅。
见他出来,驻守在院子内的侍卫纷纷欠身行礼,他颔首示意,负手向厢房走去。
依缇借蓝玉庄之名进入平临,定是为了刺探军情,听说从前的蓝玉庄掌柜并不是女子,恐怕那掌柜早已被他们挟制。
他们通过蓝玉庄大举招标,将平临各类商号的头面人物都打探了个清楚,日后攻下平临后便知道去哪里搜刮钱财。
所幸何大富家业太大,且当时忙着给朝堂修长城,没有功夫去应付蓝玉庄,逃过了依缇他们的视线。
但何家树大招风,卑兹罕人略一打听便知,他已安排人去平临,提醒何大富早做准备。
眼下既有傅临风的穷追不舍,又有卑兹罕进攻的风险,他不能再把雪若置于危墙之下,所以果断地将她先送去烟云涧保护起来。
等他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就去找她。
就算余下的日子不多了,哪怕只剩一日,他也要与她厮守在一起。
卧室里到处都留着雪若的痕迹,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的笑声,他坐在她喜欢坐的梳妆台前,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
早上催她走得匆忙,她只带走了随身的衣物和细软,连梳妆盒也未带走,静静地摆在桌上。
他打开妆盒,发现平时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内层的蟠龙玉佩不在了。
看来雪若并没有忘记把它带走,心底不觉荡开层层暖意。
从前一直见她小心地保存着这块玉佩,他竟误以为是傅临风给她的定情物,因此黯然神伤了好一阵。
记得那个满城花灯的夜晚,船舱内他在雪若的逼问下,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当时气得竟笑出了声。
如今他算知道自己当时有多么憨傻。
那时他对自己很没有信心,可雪若却说,就算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小伙计,也比那个什么丞相强过百倍。
他还记得她说这话时认真的表情和明亮的眼神,当时他更加困惑了,怀疑她的判断能力和审美是不是出了状况。
现在想起来,却是极度舒适的。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杀傅临风。
“就到这里吧!”他厌恶地看了眼匍匐在脚下的傅临风,擡手割断了他手上的绳子,齿间发出低冷的吼声:“滚!”
傅临风有一瞬的不可置信,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几个残兵上来搀扶,他们快速地逃离。
凌晔看着几人仓惶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他很想一刀结果了傅临风,可是,如果雪若在,她应该会拦住他的。
毕竟他们曾经有过一段交情,他不想因为自己杀了傅临风而让雪若纠结。
这样的小人,又怎配得到她的不忍。
更何况残杀无还手能力的俘虏,从来是他不屑做的。
这时的他若是知道数日后自己将遭遇的一切,定然会为这一刻的心慈手软而后悔。
然而,此刻他已经不把放走傅临风放在心上了,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来。
他快步走进内室,目光扫过屋内家具,最终停留在木床的床脚上。
初来千灯镇时,为了盘下这座宅院几乎花光了他们全部的积蓄,因此再添置家具就有些捉襟见肘。
所以厢房内的好些家具都是他和许晗两个人对着图纸,自己打造出来的。
第一个作品就是屋内这张双人床,做好后他们让雪若试下床牢不牢。
雪若刚兴高采烈地坐上去,床就翻江倒海般晃了起来,吓得三人同时大叫。
她扶着床栏,颤巍巍地爬下来,趴在地上一番观察后,若无其事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四条床腿里有一条比其它三条短了一截而已。”
许晗和他面面相觑,场面有些尴尬。
她蹲在地上,拖出还未整理的行李箱子。
她在里面一阵翻腾,找出一块黑黑的镇纸,不知为何,这镇纸一直被他随身带着。
她让他们二人擡起床脚,把镇纸垫了进去。
然后脱了鞋子,跳上床,狠狠地蹦跶了几下,木床纹丝不动,看得他们二人傻了眼。
雪若得意摊手:“正正好好哈哈,你们知道啥叫撞大运,介就叫撞大运!”
不期然就想到这么一段往事,他舒缓了嘴角,眼中仿佛有光芒闪烁。
将镇纸从床脚
他用手指在镇纸底部摸索着,找到一个不显眼的凹槽。
微微用力,黑色的木块像本书一样,被一分为二地打开了。
一枚细长的玉印章镶嵌在中间。
这是他从父王那里得到的,可从各国九大州府、七十二家钱庄提出取之不尽银两的玉印章。
当初他受重伤神志不清,鬼神医从他身上找到这带血的玉印章,藏进了镇纸之中与他随身之物放在一起,他醒来后失去记忆,鬼神医曾与他说印章放在镇纸里,他听不明白什么印章,也没有追问,以为是不要紧之事,后来竟被雪若拿来垫了床脚。
他心底暗笑,将玉章握在掌心,当初若有这印章,就能轻松解决“雪记”的困境,甚至再开个十个八个“雪记”也不成问题。
他要把这个留给雪若,让她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再也不为五斗米折腰了。
不知怎么就想到那日在窥灵镜中看到的未来,他离世后,雪若自然会回宫继续做她的公主,到那时,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何需他来安排。
一时分不清是欣慰还是酸楚,只觉胸中发闷,好似堵着一堆石头。
伸手拂开衣袖,他怔然看着手臂上一个图腾般的印记,心绪翻涌。
鬼神医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
“我以巫族的命火炼化成这个珈蓝印,可助你在寿数之内不再受病痛煎熬,你原有的功力也将悉数恢复。但它无法改变你的寿数,你生命走向终点的过程中,这个印记也会慢慢变淡,直至消失。”
他是恢复记忆前,神志模糊的状态下听到这番话的,完全没有力气去阻止鬼神医。
因为他曾经听说,巫族每个人都有所谓的命火,如果命火熄灭,那这个人也随之殒命。
也就是说,手上珈蓝印随着他的死去而消失的那一天,鬼神医的命火也将同时熄灭。
他不能承受这份用性命炼成的馈赠,清醒后他拼命想去除这个印记,解除与鬼神医生死的捆绑。
“不要白费力气了,珈蓝印可以转移到别的宿主,却无法退还给施印着。”
鬼神医撸着胡须得意着,依旧是惯常的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
他拍拍凌晔的肩膀:“我没那么高尚,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我说过,这一切都是我欠你的,这下应该还够本了。”